衣水，青年诗人、作家、编剧。著有《十个故事》《午夜猿人》《爱情如此多娇》《猎物志》等多部作品。作品散见《中华文学》《湖南文学》《星星》《诗刊》《创作与评论》《草原》《安徽文学》《山东文学》《阳光》《福建文学》等文学报刊。



衣水短诗选

三条白鲢是幸福的

我把白花花的三条白鲢先还给道具师
我不是真的自己
：饰演大厨
：一场场还没拍完的大戏会接续演上
油煎烹炸我不能容忍
自由时光当然是在东河摸出了许多白鲢
哦，一个多么散乱的脚本
：踉跄至今
直至从怀中取出一锭幸福的纹银
化妆镜中我已看不见自己
：我只是自己的（上帝的）道具

2020.3


有一只布谷鸟
——过李商隐公园有感
           
大风。一夜之间吹白了檀山岭
帝国的最后一抹血色
是耀眼的白
死亡的白
布谷鸟咳出鲜血的白

大雨。从洛阳，从遥远的巴蜀
一只布谷鸟的吟唱从未停息
从黑暗的夜晚
狼烟四起
从清澈的黎明
铁马嘶鸣
时代变迁是一首黑色的的士高
风流依旧让风流放浪形骸

纤丽弄巧，只从荒芜的心灵流出
这不是一只布谷鸟的本相
檀山岭太过肥沃
滴血的“布谷”
唤醒的只是一个时代的荒原
唐朝的天空
只剩下一个霉变的蛋壳

饥饿的晚唐，诗人的额头高耸
那是最后一曲探戈
贵妃的丰腴刻入你的瘦骨嶙峋
突然生根了繁复优雅的《锦瑟》
布谷鸟鲜艳地飞过
这一年春天
檀山岭的玫瑰无端地疯长

这不是他的本相。布道声声
我看见所有的生，都在声音里衰老
呵呵嘲笑、哈哈大笑
杜子美啊李义山
我听见有人在背后指点江山

2019.5


风穴寺

寺住进风，穴住进风
风住进大钟
九千九百九十九斤

风诵经文
顿悟满山
我敲钟一千五百岁

风穴寺的风
状若莲花
色若丹朱

风穴寺是一粒钓钩
风就是河流

我到此一游，收获风声：
九千九百九十九斤

2018.4


有鸟飞过
      
夕阳落过西侧嘈杂，我从窗口
望见。仿佛是西山
仿佛是村庄
有一个像父亲一样的人

这不是以前。我正沉默
有一个像我一样的人
正望着黄昏
想着夕阳在墓碑上刻下的文字

羊群已经归圈。像羊群一样的
尾气云，咩咩地叫着
从黄昏钻进我的梦
我在童年就惊醒了

有鸟飞过，请告诉夜晚
我没有忏悔

2017.4


高铁把故乡埋在昨天

圆月从旧居屋檐抛下闪亮的镰刀
鲜血流淌的我
宿醉未醒
内心有后山沉睡的狼嚎

佝偻的柿子树插进童年的夜晚
一个小村吊死自己设计的绳套
沉睡的不归人
赶着羊群走进自己的荒原

故乡只是漂浮在天空的一串数字
东区玉米楼，不是真的玉米
金钱的短暂硬度
是哄骗大地的最美伎俩

小村是大树上飘落的一片片孤叶
高铁把故乡埋在昨天

2016.6


荷塘沉睡

荷塘沉睡山顶
荷花如流浪的白云

只有一只丑陋的麻雀
还恋着枯死的荷叶

空洞的莲蓬不是冬日的眼睛
荷塘才是
荷塘的沉默寡言
才是真心

麻雀嘶哑的热情
只是挽留

最后剩下的是灰褐的空虚

2015.12


荷花劫

圆脸的月亮就是一片阿司匹林
让荷塘沉默
让水妖们没有一点呓语
让白天的喧哗安然如睡

高擎一苞清辉的荷
亭亭玉立
饱满的身体里噙着饱满的梦
藏进大唐的夜晚

今夜悄然开放的
不再是相思
失眠了就沐浴一身月光
让一片小小的药丸，治愈千百年后的寂寞

失眠是一种疾
荷花与我，隔着后现代的蛙鸣

2014.6


火车向北
      
碑文跳到青草上
饱满的爱情都让风传颂
无限接近的
是小麦涨着肚子灌浆

是你在跟踪我
不是热，不是冷，只是你

这是最后一列老火车
十二只旧电扇掀起怀旧的风

大平原上
无数年代都被推销员兜售了
是夸夸其谈
扰乱了草莓的红艳

很想很爱的只有青草
而草莓只长在优雅的器皿上

我看见碑和碑在说话
细雨藏进了阳光
               
2013.5


嵩阳书院

高山止步仰
溪水俯身听
院内的圣德碑高耸进大唐的丰腴
八点五吨重

宋人没那么大力气
就待在屋中讲学
也谈道讲佛
不过最爱风声雨声

后院那三株将军柏
只剩下哥俩好
汉武帝来时
它们就是活着的文物

这么好的天儿我也来了
来读读三字经

2012.3


老柿子树
        
老柿子树插在村口，佝偻多年
并没有守住
青年人的空
这是阴历十二月的傍晚

我看见一只三条腿的狼
溜进低矮的村庄
它的稀疏的毛发抵不住饥寒
墙壁的内侧

瑟瑟发抖的羊
挤在一起
这时候我正骑上这棵老柿子树
狼的一只眼睛

一刻也不离开我
偌大的傍晚
就只剩下我和狼的眼神
相互撕咬

我在咀嚼少年的饿
炊烟在遥远乡村的那个傍晚
是液体的水银
彻底坠落狼的胃

那是父亲鞭声里的集体主义的羊
后来我多次听说
父亲走到狼的身后
轻轻拍了拍它的肩膀

这时候我仿佛再次看见
羊在我的胃里瑟瑟发抖

2011.12


虚构自己

活过三十年我才搞明白
我是虚构的
你不要笑话我
你也是虚构的

请跟我一起说
：我是虚构的
我们一起玩这个游戏
把自己从现实中抠掉

我们在更真实的生活
自由玩耍亲密交流
我们避开说谎
那俗世的魔咒

肉体没了
阻隔没了
一群虚构的人
替代了漏斗里的沙粒

请不要给我说假话
说我们不存在
我是用我的虚构
忽略愚蠢的自己

2010.8


狗尾巴草
   
她从两公里远的村小学第一次
放学的路上
摘过一把狗尾巴草
那天她学到

第一个汉语拼音
是一个悄无声息的花开
她的兴奋
是七岁的

长在墙头上的狗尾巴草
和她一样
举着毛茸茸的尾巴
想着风

有时候她想自己
在一个无风的夜晚

2009.10


一个钢蹦跳舞的声音
   
一个钢蹦落在地上
会发出响亮的声音
一个瞎子用这种方法检验
他讨来钱币的多少
他说他拉的二胡
最多只值一元钱
他只要硬币
一元、五角、一角的
他说花这样的小钱方便
这是我给他一张十元纸币
遭遇拒绝时
他给我说的一番话
我只好从屁股兜里
左掏右摸
伸两个指头夹出一枚硬币
我看都没看
就扔进了他讨生活的铁罐子
叮当一声脆响
从他的铁罐子又蹦出两枚
嗒嗒两声落在地上
瞎子说
你给我一元硬币
却弹出我两个五角的
他弯腰去摸捡它的宝贝
我灰溜溜地走了
我逃走很远了
才听到他的悠扬的二胡声
               
2008.3


较量

当我左手攥住右手
像昨天同敌人决斗一样
使出全身的力气
却怎么也不能再像昨天
轻而易举
就能战胜对手
这让我不禁泪下潸然
我顷刻间明白
这一生我最大的敌人
仍是我自己
      
2007.5


树上两只鸟

“我们结婚吧！”一只鸟说
“我们结婚吧！”一只鸟说
一只鸟站在树枝上含情脉脉地望着另一只鸟
一只鸟站在树枝上含情脉脉地望着另一只鸟
我想它们说的肯定是那句话
春天来了它们从一根树枝跳到另一根树枝
然后火辣辣地相视然后做爱
顺利成章不管它们爱与不爱
下一步都要结婚

2006.4


下雨了
            
闷了一夜的清蒸鱼
苏醒过来。走在下雨的街上

我大口呼吸着水汽
我和很多的人趟着水上班
还有光着脚丫的
我们都褪了鳞似的新鲜

2005.6


汉王城古城墙
            
我终于穿越鸿沟。这个
耗费我两千两百年的楚河汉界
抵达汉王城古城墙
我轻轻地抚摸它。我有点害怕
汉高祖突然蹦出来拽着我衣袖说
“哥们！分我一杯羹！”
那我死定了。
我只得疾跑。在青青的荒野上
落荒而逃

2004.11


李霞点评：

衣水新近诗的迷惑或者魅力或者陷阱，是隐喻造成的，更是用魔性做成的。《三条白鲢是幸福的》里，他把自己与“它”三条白鲢，与“他”道具师、大厨，拉进“戏”里，重新搅拌，重新排演，梦幻般把自己化妆成自己的道具，通过搞乱自己，让世界重新洗牌，发现并记录“幸福”的蛛丝马迹。但结果仍然是“散乱的脚本”。
《有一只布谷鸟－－过李商隐公园有感》，布谷鸟不仅飞在我的眼前，飞在天地之间，还飞在唐代与现代之间、飞在诗歌与诗人之间、飞在生与死之间，布谷成了布道。《风穴寺》里，他发现了风的形状、色彩，还发现了风的重量，把风的无变成了有、虚变成了实。
陌生化带给读者新鲜、刺激、快感的同时，也给读者带来了混沌、无解、迷惑，无解与无意无聊往往是近邻。直接明快，往往又造成直浅乏味，两者应该有结合点，但点在哪儿，度在哪儿，没有人能说清道明，只有靠诗人自己在写作中去体悟去拿捏。
衣水诗里也暴露了他有意或无意的摸索痕迹。《一个钢蹦跳舞的声音》《较量》《下雨了》《汉王城古城墙》，基本口语，“亲切”多了。钢蹦的故事，诗人的小说家功力显现出来了，把人与人之间的隔，尤其是善意美意造成的隔表现得有声有色，可谓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完全可以排演一场看好的舞台剧。《较量》，诗人深入自己，让自己与自己叫劲，本我、原我、超我，互相排斥，互相纠缠，互相激发，结论发现人所共知，但这样的过程，马蜂一样蜇疼了怨天尤人者。《下雨了》把夏天人们的无奈与喜悦，描绘得真切新鲜。

我终于穿越鸿沟。这个
耗费我两千两百年的楚河汉界
抵达汉王城古城墙
我轻轻地抚摸它。我有点害怕
汉高祖突然蹦出来拽着我衣袖说
“哥们！分我一杯羹！”
那我死定了。
我只得疾跑。在青青的荒野上
落荒而逃
－－《汉王城古城墙》

这个结尾，该不是诗人宿命的预言。
衣水、刀刀、西屿、刘旭阳等是中原诗坛80后诗人的代表人物，10年前的虎劲狼性但愿不会沦落为家猫家犬。现在河南一些50后60后老家伙仍痴心不改，大有前来后上之势，还不时在全国诗坛折腾起阵阵硝烟障气。但世界毕竟是小家伙们的，80后诗人现在基本成家立业，生活生理已稳定下来，又赶上百年才有的大风云大变局，也知道了“这一生我最大的敌人/仍是我自己”，如果能再沉淀沉淀，再反省反省，拍掉世俗灰尘，重新选择，找到自己，趁哨反攻，会杀出一条血路的。
2020年4月1日星期三于郑州

（李霞，诗人、评论家，河南工人日报副总编辑，出版有《一天等于二十四小时》《分行》等，汉诗榜发起人，微信平台“汉诗榜”主持人。）

翟永立 发表于 2020-12-29 11:14

严家威 发表于 2020-12-29 10:11
欣赏学习问好！

张祖鹏 发表于 2020-12-29 09:46
长在墙头上的狗尾巴草
和她一样
举着毛茸茸的尾巴

彭三县 发表于 2020-12-29 08:08
学习

刘春霞 发表于 2020-12-28 18:05
纤丽弄巧，只从荒芜的心灵流出

欣赏学习问好！

长在墙头上的狗尾巴草
和她一样
举着毛茸茸的尾巴
想着风

这不是他的本相。布道声声
我看见所有的生，都在声音里衰老
呵呵嘲笑、哈哈大笑
杜子美啊李义山
我听见有人在背后指点江山

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