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 色
        
群峰渐渐矮了下来，落日挂在树梢
像一朵暮霭里藏身的菊
一群麻雀扑落田野，炊烟升起
层层加深的墨色淹没山峦、庄稼和村舍
它们需要片刻的休憩
河水披着星光走向远方，人间悲欢
来自于它自身制造的动荡


◎且停亭

山顶并无前途
危崖上，树木低矮着身子
扎根于深寂的黑暗
登高望远的人，想要一对翅膀
这山到那山，深渊是一条捷径
有人望峰息心，寻一处凉亭歇脚
下山时，会走得更急
一路抛弃山中的巨石

与一座山峦对视
众鸟高飞，孤云闲闲散尽
坡地上，南瓜花一朵朵爬上藤架
慢慢找到自己的肉身。晚霞
烧得无法无天，将万物
拖进黑乎乎的窑洞


◎桂林山水

我看到的山，患着洁癖
整个下午，它们在雨中沐浴了三次
山势陡峭，互不勾连
没有一山踩着一山

漓水清浅，有时白，有时黄
描摹出石头本来的颜色

我看到的桂林
山峰孤傲，流水清贫。路过它们
我仿佛是多出来的一颗沙砾

看不见的尘埃，雪一样葬在低处


◎在透明的时光里进山

光从一片树叶跳到另一片
这瞬间，蝉声是透明的
我们看到空气中，花香缓慢地游走
许多植物闯进了我们的身体
使我们走得更加轻盈。仿佛
山中又多出来一座移动的花园

一抹流云跟随我们
这人间变幻莫测的漂浮并不增添悲喜
山寺里一声罄钟，突然间
让我们空了起来。这个正午
我们只剩一副透明的骨骼
挂在林子里，细小的松针抜弄着
我们的心思，它们落在苔藓上
慢慢地潮湿


◎母亲的白内障

庄稼早已收割，禾蔸灰暗
一群麻雀扑落草垛，一群又斜插天空
有几只鸡在菜园里刨食
整个下午安静得
只有一个挑担人经
最后消失在河岸深处
整个下午，母亲坐在院门口
只说了一句话
天色暗得越来越早


◎落叶扫

山寺寂静，门前两棵银杏正在落叶
一个人把隐痛烧在香炉
神明提灯，让他穿过虫洞
重返尘世
山阶铺满树影，寒蝉噤声
从繁华门缝里溜走的
有落叶金黄
和一颗果实坠落的雄心

秋风在磨刀
万物纷纷芸芸，各返其根


◎一棵树，安慰了孤单

开车一天也没走出和静县
戈壁滩上，终于见到一棵树

黄昏里，拖着长长的影子
干瘦枝条上，系着一块褪色的红绸
肯定有个人，先于我被它感动

树叶在寒风中拍出轻轻的掌声
这棵树，一辈子也见不到几个人
孤单，又一次头顶着
一千六百平方公里的落日


◎一个人去魏晋

是深秋，一个人从云端借来马匹
驮着两件茅台陈酿
怀揣古琴，他要去魏晋
向一个赤膊打铁人学习琴艺

在衙门坐班三十年，烟回命，酒回魂
白纸上黑字，一会儿吹着东风
一会儿吹着西风，未有定论
挣脱枷锁，他打马过江西，离魏晋一千里
酒吧里，何日君再来，仍是靡靡之音

逆水而上，到安徽，打铁声逐页翻过来
炉火旁，竹影倒在溪水里狂草
见七八个人口吐白云，都是吃素的
个个面黄肌瘦。琴声里千军万马
在一张草纸上嘶鸣

打铁人也不正眼瞧来客，问一句
何所闻而来？丢下一块烧红的烙铁
原路折返，江山老去二千年
马蹄多了两付铁掌，骨头越来越轻


◎草的言语

顺从水的指引，坟头上，草也不会有
深入骨肉的痛苦。浅薄使草的快乐
变得辽阔

被风驱使爬往高处，岩缝里，草的痛苦
也不会高于一株柏树
草从不认命，沿着雨水的足迹，登上山巅
眼看就要触摸到天了，雪压住它
雪才是峰顶的王冠

草是水的宿命，寸草不生的地方
那一定是阳光施行了暴政
荒原上，草没有言语
顶多也就是野火吐出的轻烟


◎蝉 声

闪电挥动鞭子，雷声被赶下山坡
一群人搬运地里的粮食
多数时候，他们蜗居在黑暗中
流水借走他们的歌声，用种子作抵押

江山坐在白云下打盹，人间燥热
按捺不住的声音爬出来
呼啸山林，煽情的翅膀勾引光
光在稻田里铺上锦缎

蛰伏的虫子收藏了雷鸣，蝉
在一截枯枝上生儿育女
那么多枯萎遁入泥土，黑暗里
肯定有一座可供修行的庙宇


宾歌：衡阳诗歌学会会长。作品散见于《诗刊》、《中国作家》、《星星》诗刊等国内外诗歌刊物，著有诗歌合集《法律人的诗》。有作品获国内诗歌大赛一 等奖，诗歌入选多种年度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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