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羽生近作
（20首）
秧鸡
方块状
叫声的
白鸡冠。割掉一截
雨的橡皮筋
韭菜
斑驳的胆渍
到发烧门诊排队
甩温度计的脖子
按下喉结的拼多多
订制骨灰盒
不明白多余的灰烬，等候核对
身份证
还得拼凑，还得排队
——拣起来的事故
刀叉和碗筷
议论电视新闻
嚎啕是假的
SOS信号，触发
氧气装置
链接嘴巴的呼吸机
拔掉
咔嚓咔嚓秧鸡骇人且需隔绝地叫
2020年5月15日；1:27
2020年9月1日；修订
夜浪图
骑着闹钟
在滴滴出行软件上寻找
附近的出租车
我是口腔医院门前凌晨排队的哈欠
一个
牙的完整
有赖齿的碎片
重回糖朝
坊和肆，胡音袅绕
由框架结构撑开
蚊子不锈钢的嘴，穿越击打
西部牛仔的金属风暴
男和女交换
爝的糖文化，浪的自由
99.9%的任信
可口可乐加冰块，嗨TikTok
扭脖子的48小时
并等待牙医拿钳子、钻头
拔掉或修补
半片小渔村在烧烤
曼哈顿的灯火
我的城大了。我的牙，小了。
2020年9月2日；读张岩松夜浪图
勘误表
在刷脸考勤与勘误表之间
两个朋友同时喊出我的名字
我是他们的拐杖
兼职
废纸篓和痰盂
一个相识峰谷下
巨浪砸断他的一条腿
一个在黑夜
需要掌灯
这是遭人嘲讽的缘故，邻家的一个笑柄
摇身
成就同城的
金融达人
喝酒时我不到场
但我乐意在摔碎的镜子里为他们拼凑
勘误
并阻止朝花夕拾的一首诗发霉
2020年9月3日
墨滴
在水塘边，我们动手写春联
为一个村庄
为小树
篱笆，写福字
还得把“福”倒过来，贴在
拴牛桩上
有一笔，就像给蜻蜓的尾巴拴根棉线
我的错惨不忍睹
像块寒冬腊月的破冰
需要敲打，修正，再来一次
我站在冰块上渡河
但岁月的撇捺
散了
无处找补
只有父亲改写的那一笔、得救
一幅字
淋漓的墨汁，歪扭的模样
我的脸花了
在父亲眼里
丑小鸭可以是
抖落脏水的白天鹅
简单的一滴……墨渍
像干涸的水池
像拴牛桩
可否牢牢拴住？复杂的人世
2020年9月3日；0:28
蛤蟆皮
跟办大事的大人物相比，伟大嘛
我的小，要普通一点点
哭一场
泪珠还挂在眼角
睡着了
就很幸福
穿件灯光的蛤蟆皮
简陋的满足
吵闹的儿童在不眠之夜酣然睡一觉
并非什么难事
2020年9月5日
注：蛤蟆皮，此处指儿童套装。
我的清理工作
每天，拣木地板上的发丝
凌乱与灰尘
百分之一二是我自己弄出来的
其他的98%
均为社会，环境，以及大城
他人和邻居
普遍指认叫垃圾的可清除之物
每天，我不在霾里
清理和挑拣多出来的玩意
而是在厌厌中喂养干瘪，我的
脏和饥饿的青春
伺候
不停歇的金鱼
跃入玻璃缸
吧唧嘴巴，把自己关到铁门后
每天，手执抹布
和我一样
有人，从电梯间游来游去？
2020年9月6日
世纪大厦顶楼
温柔谷穗的脖子折断
（微信中
忧郁症女博士寻求自由
宁为玉碎）
倒下，不是我的方式
我不收割
只聆听，在世纪大厦顶楼
宽敞的旋梯及落地玻璃窗下
我想开设一个心理诊疗的咨询台
作为父亲
托住从高空陨石般跌落的女儿
然后
一滩血泥。这是可咨询的心理问题
二十四小时
我有一份调查问卷
其中，
一个词，可以解释
生死，命运，以及这个世界的不公
让我们
从低处开始，从黑夜开始
从至暗的时刻开始
匍匐，爬行，竹节的脊椎骨
霹雳，雨夹雪
从一片空白开始，我们
向上，——盘旋
回到新的一天
该不该在世纪大厦顶楼
开设一个二十四小时接受咨询
一小圈，心灵吧台
由塑钢守护玻璃
……
按下暂停键
并大声读出“父亲”“女儿”
然后再作决定
2020年9月7日
背水
背水过河。我有两只手
端出一个平面
不惨水分的爱情，婚姻冗长
偶尔露出卧室
疲倦的一角
奥黛丽•赫本的彩色剧照，像枸杞子
顽皮地微笑
温驯的鸽子不待见风雨
疼痛，预警
牙龈出血
每一寸
与国土唇齿相依的海岸线
……有、杀气激荡
而我则掏出手机
对准晨曦的二维码
扫一扫
以日光支付新的一天
我的微信实名
不设防
殊不知飓风奔袭而来，迎接战斗的日子
陡峭
背水过河。皮囊透明的湍流
有两只手，在我体内摆渡
2020年9月8日
精彩即亏本
循规蹈矩 顺从的人
享受雾霾
不紧不慢的日子
居住在一把黑伞里
满足
报应 （昨夜我读一则间谍文字
说在公交车上
有人不小心拿伞尖碰到一位乘客的膝盖
三天后
某某政要心肌梗死
十七年后揪出间谍
他的黑布雨伞
是一把特制长枪
能够发射麻痹神经的毒药）
危机 （由境外输入）
无处不在
我们顺势扭转策略
将蓄须的时髦
改为，——出门戴防毒口罩
四面八方
飘风漏雨
套中人奉公守法
走过 蛀虫掏空钱袋与心灵的时代
广场
精彩的生活即是亏本
除了疾病只活下痛苦
剩下
曾经的爱情 过时的口号
——温暖人心
和平的雨夜
灯光撑开一把伞 读几页侦探小说
莫名其妙
地熬夜 风声和雷电
竟然是一种享受人生的常态
2016年1月4日
2020年9月11日；修订
图案
——读刘慈欣科幻小说《三体》
此去将不再回还
遵循母鸡抱窝的原则
拿金子做蛋壳
找个旮旯
下蛋
这里的生物不爱金子
他们交流，做爱
愉悦思维
不含蓄。当我把表达褶皱
埋在核桃仁沟沟壑壑的脑回路
他们津津有味阅读
我的童话
摄取脑电波荡漾的场景
一双流泪的黑眼睛
长发，细弱象牙筷子的手爪
搅拌发黄的照片
吮吸营养
填充生命运动的热能
因为美，我们不再有隔阂
监禁的黑洞
拆除。给我一颗流浪的星球种小麦
允许草帽流淌盐粒
汗珠镶嵌彩虹门
语言的茅屋
包括，饮食，睡眠
我的使命就是挑逗外星人的好奇
肢体图案vs生物电波
只为消弭不明生物
对人的敌意
2020年9月24日
九月九日夜
此夜，和自己约会
主角是苗条的A或可能，长发披肩的C
B角很兴奋，因为年轻
手中的空杯
天上的明月，生活是找不到投资
消磨长镜头的电影
将挫败维系在棱角粗糙的风中
悄悄的走来
我爱丰腴的粮仓
并怀念，——青涩的茶厂
群山回荡采茶姑娘滴沥的歌声
一根少女的秀发提溜不可挽回的瀑布
漫长的岁月
傻事，跌跌不休
但不阻碍，九月奔向大海
贫困的夜，露珠光脊背打赤膊
虫鸣循环播放
每一朵浪花和星光
老掉牙的剧本搂在我怀里，不肯熟睡
2020年9月9日
看果
我们收获的红果长在一个小花盆
白瓷花烧制订型
整个春天的眼毒
汗水在皮层下荡漾月光，就像塑料滴管
人工授粉
脸，绯红
每天，每时，控制好开关与电力
爱情，——是得意的杰作
移栽，剪枝，绑腿
独此一份
诚实的垃圾桶
甩几个耳掴初秋让红果膨胀并成熟
2020年9月10日
视域
隔一层玻璃
打量
我坐在餐厅里吃早餐
一场雨
抵达。 公交车歪歪扭扭到站
没有情绪的光线
悲喜在车门挤上挤下
一个街头女，她的步走
走在穿过针眼而去
牵挂的视线
不为阻碍一切的墙壁哽咽，却为
玻璃，可瞩目的事物
摸上去
有些黯然
悲伤源自板栗树遭人摇晃
即如欢喜，藏在刺猬一样的皮壳里
熟得饱胀
但还是被人摇晃
砸破皮壳，剥出妖娆的
板栗
这时，光线颤抖一下
或许，山中，——烂在泥里的落果
并不在乎什么
就像写作，有着盲目的幸福
2020年9月15日
北戴河
题记：“我会给你写信 青岛
……
从北宋 直到今天午后
我对你的
深情”
——摘自罗巴的新作《青岛》
风雨中摩托车的轰鸣一阵阵
冲撞礁和岛
海魂衫在招摇 破碎的夜
邮寄员背来江南的暖流
时雨与春草
枯萎的栀子花 灵魂的霉斑
每个字盲目呼唤
固执的邮筒
一封信 磕破傻子瓜子、炒盐与花椒的焦糊味
傻傻地 海鸥折下雪花的翅膀
三尺厚 一堆雪
只为来年的杳无音信埋下伏笔的决绝
北戴河 今生我不会去看那里的浪花
十八岁穿比基尼的浪花
我的一位笔友
如今旅居北欧 当年负气远嫁
荷兰的一个渔村
惊异低洼的海滩
一次次涨潮竟未能将她淹没
而风车还在一页一页 无休止翻动
迟到的书信 不留一字
2020年9月17日
蹲在烟缸旁
台灯跳上案头
拧亮自己
但火很愤怒
因为抽烟而不关心，烟屁股与嘴巴
在毁灭什么
语言走到穷困时刻
会捡起窘迫
烟屁股的味道试图重新点燃
干燥的嘴唇
那些废弃的必然物在抛弃而非唤醒
情感和记忆
洗澡花的潋滟之吻是心灵
脱掉十八岁外衣
飘坠
晃荡枯萎的浴盆
刺啦一声
烟头扔在污浊的生活之水里
再次水深火热
语言的烟缸如憋闷的胸腔
蜷曲落叶之秋的舌头
清洁似舔
蹲在墙角的垃圾桶
某种风骚的腐烂之爆破
闷不吭声
性与阉割，步步水火
泥土坦然接纳
玻璃树易碎的骨头
2020年9月18日星期五
危险的自拍
每个自拍杆背后静卧一群狮子
而自拍
趁狮子打盹，血浆装进血袋
不让秃鹫
闻到
一点点刺激，兴奋
一根茅草从刀螂的唇吻穿插肚腹肠胃直到
烤焦的尾股
孩子在篝火上，烤深秋的肉味
快乐不对付
每一个生物的天敌
那些强悍的野兽退避蛮荒之地
空无一物的镜子
涂抹鹰蓝，很嗨得自拍
只为验证
灵魂
抹一刀湛碧的电弧，就像确认
圆骨头和翎羽，空，干净
内部藏有铁锈的隧道，山谷
可以飞奔
环球旅行的高速动车
古老的高僧，得道时刻
就从悬崖跳下去。莲花、莲座拥戴白云
飞升，一执念
摈弃，道可道的肉体
去庐山旅游的人，探头飞流三千尺的深潭
舍身崖依然回荡
风和水，那些可疑的云影与松针
是青黑色的
尚可缝补
人间烟火之外飘举衣袂的白袍
当我在玻璃栈道上玩自拍
需要克服恐高症，熟悉地球的引力，重新学步
求道。然后
掌握
自拍的技巧，仿若失重太空人畅想漂浮
而危险
层层叠叠的山峰垒起，嶙峋的巉岩
一块天外飞来的石头，插在山巅上
仿佛随手丢个自拍杆
高人不了解
快乐的危险。无人机拍摄镜头的未知
在摇，——摆
2020年9月21日；0:49
语音留言
一滴雨穿上羽毛
很多事物
留下投影，本以为她飞走了
却不知又回到我的眼眶
做窝
一个人的语音留言
我看到她漫不经心，在梳头
她梳头的样子是认真的
她说话的样子
像下雨，像一只翠鸟
藏在
雨水里
她正在抖落那些低语的树叶
那些殷勤的风
让她讨厌树木，潮湿，沉重
她当我的眼眶好用
偶尔回来坐坐，翻翻书
她说这话的时候
她说，她正在发呆
一本书让她发呆
那是她自己的书，每个字都是她写的
不知写下了什么
她的语音很小，很轻
只有一滴雨的容量
而天空是别人写的又大又厚的书，让她害怕
她自言自语
你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
不希望回答
她叹口气，然后，就飞走了
她给我留下一封信
说是写给自己的
她这样自我介绍，仿佛不让人听到
我叫
眼泪
这只鸟窝
安全。温暖。
我是这么猜想的
2020年7月4日
饥饿表演
老年庞德关在笼子里（由军事监狱
转到华盛顿、收容所）
表演饥饿的
鸵鸟的艺术；教授朋友们钓鱼
鱼竿是斜的，有了比萨斜塔的模样
有些实验室能够看见的
一张纸与一个铁饼同时投掷
它们稳稳落地并同时抵达著名的地心引力
人不敢抽空自己做鱼饵
新冠掉下来，看不见的病毒
鼓励不相信死亡的人
在大街乱晃
人把王冠当口罩
最时尚的行为艺术
表演。这次不仅仅为饥饿
还为隔绝。地球把远眺关在一个又一个雨水编织的
阳台上，编写人的门牌
按照老地址。我的拯救计划是给美国总统
写封信
请予特赦（海关免检）
庞德在饿死若干年之后
等、
等人给他送鸡毛信
救命。一种新的疫苗是
拿人当鱼饵实验，死亡的耐心
庞德说，技巧的诚实就是看谁坚持到最后
把屁股拧亮
给橡木椅子一个特写镜头
死者的姓名不是挽歌
是空椅背上的一个标签（马拉松式的竞赛
胜出的赢家）
比萨城带回的鱼钩
贪吃的月光在舔舐被啃光过一次的鱼饵
但死亡不相信
每张椅子上坐的都是骨灰盒
2020年7月12日星期日；0：23
木头鸵鸟
我以木头削只鸵鸟
把自己埋在暴雨的撒哈拉
沙漠里
我身边的人被大水冲走了诺亚方舟
他们哭喊着
脖子上挂个木乃伊救生圈
他们的亲人
死了
他们在讲述泥石流，冲锋舟
家园与一只卷毛狗玩具
他们的忠诚、信任、依赖
他们的笛子
吹凑
一曲泪的银河
水汪汪的。我撅起屁股
在羞愧与自责中
把木头鸵鸟埋在暴雨的撒哈拉
一粒黄沙小声地问我
可不可以给他干燥的睡袋、干燥的衬衫
他想在干燥的地方
睡一觉
我没有办法做到。摇摇头，想了想
他可以藏在我的嘴巴里
躲一阵子风暴
让我们抱团躲一会吧。一粒可怜的沙子
目前比我可怜
因为他随时可能被大水淹没
随时可能被急流冲走
下一刻呢
可能会死掉
就当我是木头鸵鸟。这一刻
我还可以把他含在嘴里
抱抱
2020年7月17日星期五；23:30
Ｃ高音
我在原地转罗盘
一块石头坚持自己的棱角
一片古瓷展览他的残缺
一团墨干涸了
很久了，我不写字
草书是朋友们顺手丢下的留言
我住在一个四方形沙漠里
一片遥远的海
锁在书橱
时间雕琢水龙头的浪花，走廊的人语有时作妖
学鸟和昆虫，唱季节的新时装
她们有时拿石头砸
我的门框，撑开没有回声的洞窟
丫的，仙人掌多刺
风挖走了鱼肉
“多好的衣裳架，”一些胆大的裙摆
故意煽动火苗
另一些在音乐盒子里养蛊，“你想多了。”
双峰耸立的磁铁盒盖，装饰一层薄纱
“你敢下手吗？”
不用麻雀作鸟兽散。扫帚
碎纸机，割草机，电子扫描，24小时开机
电子摄像头
我的订书机装订
有用的月报、年表上缴
无用的垃圾由电脑自动删除
我的轮盘缺失一角
也许，它的碎块，一个重要的部件
是先天的空白
而远航，我是这样想的：当你发出海豚的
C高音
练习冲垮书橱的玻璃
这是雨季，千年的古桥毁于洪水。放眼是第五大汪洋
但我不呼救
我坐在我的罗盘上
2020年7月7日
【作者简介】佘林颖（笔名，龙羽生）。现居合肥市，就职于新闻单位。著有诗集《十二月遇美人》《宽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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