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庆
父亲死后的头个春节
母亲又长矮了一厘米
天空离她远了
屋檐麻雀的鸣叫离她远了
就连雪花打在她的背上
都有了从未有过的声响
而母亲的心没有低。一大早
她再三叮嘱我们一定要把所有门上
去年春节贴的对联清除干净
不许留下一点红色的痕迹
我们便照做了。用水湿，用刀戗
仿佛只有这样
今年的春节才有节的味道
才会迎来一双泥泞的脚印
才能锁住一阵又一阵的春风 
春光才能在每扇门上铺开
一根白发才能更早抵达春天
其实，所有的门并没有空着
母亲早在每一扇门上画出了父亲
我们的努力只是在帮助她活着
也不可避免地帮助她老去甚或死去
岁月如此温暖安静，却不能停留
古巷
一切笼罩在雨雾里
这里很平静。黄昏的雨
抚摸着窗户玻璃
便觉得少了一些孤寂
街灯在欢迎雨
欢迎最后一个走在雨中的人
我手中的茶水已冷
手指抚摸杯口像抚摸失温的唇
此时我深深地置入古巷中
又想起那个人
感谢那个我今生
再也不会遇见的人
走失的音节
坐在岸边的人
没能和水鸟交谈
潜入草丛的人
没能和鸣虫唱和
独卧深山的人
没能对松涛倾诉
当一把刀子
在他的喉咙制造祸端
他只能用心跳
呼唤遥远的星辰
顽症
一棵被砍倒的树
树桩上冒出影子
仍然朝着天空生长
一只被击中而死去的鸟
它的婉转之鸣
依然沿着河面飞行
脚印走在前面
头颅丢到身后
在心跳和目光之间
大海向一条鱼游去
与时间和解
风在树丛中找到归宿
岩石抱紧蜷曲在自己体内的根
蜗牛在墙壁上守住自己的魂
时间教你
观看一些事物
在过去的表面和里面驰过
在伤口里看见乐谱
教你忘掉
果园里的闲荡
撕扯得难解难分的利爪
你找到了
曾被你自己的脸遮住的脸
需要你抚摸
时间就趴在你的唇上
有着好闻的油摊葱饼的味道
闭着眼便有更新亮的东西投进来
涟漪
此时，光是细碎的
风是细碎的，鸟鸣是细碎的
远处传来的一声呼唤也是细碎的
驮着细碎的波纹像小小的排轮滚动着
这一天滚过去了
不想让一片叶或一朵花再落
不想一个孩子把一颗石子再扔进去
不想有船，不想有野鸭
那样，会有更多的排轮滚动
山也会滚过去，寺庙也会滚过去
连这大湖都要滚远
连还没有到来的春天都要提前滚远
轰隆隆地滚，再也无法安顿
铁轨
从前我嫉妒校园围墙外
轰隆隆进入矿区不多时又离开的火车
像嫉妒携手的恋人
现在，我离开那个学校多年
我嫉妒那已经废弃的铁轨
嫉妒它继续延伸着比我活得还要长久
河上的桥栏有所损毁
两岸的钻天杨大面积砍伐
仍有许多卑微的事物
度过零下十几度的寒冬活了下去
一首铁在铁上奔驰的诗
被岁月偷走，用以欣赏和朗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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