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拖着我（组诗）
苏亮


《影子》

一只灰色的油瓶
不断从我体内抽走河流
我塌陷的身体开始向内封堵

叛逆，像一支倒戈的桨
唱着反调
我无法打碎这只瓶子
我们是刀和刀客，彼此依存
互为利器

影子一天天从我身上倒下去
像雪崩，像年糕片
在凌冽的刀刃下，我想喊一声
“疼”
喊出的却是“痛快”

最终我发现
我不过是影子的祭品

《头发》

他们指着我一头黑发，说
黑
真黑
我已奔六了
就剩这点资本

他们见一次说一次：这么黑，染的？
像羡慕又像嫉妒
说多了，导致我产生错觉
这黑是假的!

后来，我剃了光头
他们失去了方寸，失去了有关
我头发黑或白的议论


《身躯》

感谢父母，倾心用
骨和肉，造出我

一米六八的身高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五十多公斤体重，算对得起粮食
我小小的身躯在天地的广大间
小而知足

我的胸肋隐隐作痛
是心脏有了额外想法
但我劝住了它
好比神父劝解住忏悔室里
某一个人

每个脏器都各安其好
身躯的宇宙就很幸福了


《唇齿》

柔软的事物总喜欢冲在
坚硬的事物前面
比如，唇护在牙齿前
人会说出柔软的话
雪护在山石前
山会流出柔软的水
跟着，土地会柔软下来
一个人的内心会柔软下来

唇齿多像我的母亲和父亲
总在我舌头抽出刀锋和洪水之前
让我口吐莲花
在世界面前柔软下来


《手脚》

安装一个褒贬于一身的词
这样挺好
百分百的干净或百分百脏的事物
都是偏执

我天生是憨如土地的人
父母这样说，见过我的人都如是说
我的手脚多和粪土打过交道
或者说，有关粪土的事物我都动过手脚
以致我一听到手脚一类词
就条件反射
好像干过坏事

后来，我拿起笔敲起了键盘
与粪土有关的事物被文字包装
似乎有了点思想，有了体面的墨香
不过，我清楚
我吃的每一粒粮食都有粪土的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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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凌冽的刀刃下，我想喊一声
“疼”
喊出的却是“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