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给秋天一幅插图
从蓝蓝的天空里
飞出一群雁
数一遍是二十四只
数二遍还是二十四只
数三遍确定是二十四只
今年秋天没有孤着的雁
都这样
回家乡多好
2、洗净鹤唳
走出这片荷塘
就是冬天
我确信自己的背影
已经挂了半层薄凉
世界也战荒许久
落日悲壮
幸好有水
能洗净鹤唳
荷叶裹住暴雪
扶起膝盖
枯枝硬生生
举着自己的国
3、印象
山一样的重量
从扛起的肩头
扣入肋骨
紧咬的牙齿
攥起生命不倒的力
身躯凭借承受重负的坚韧
一路走过岁月的苦难
铁骨 寒暑风雨炼就
磨难也是人生的馈赠
载负余生的路上方能举重若轻
4、怅然若失
有点懵
一道几何题没弄明白
梦就醒了
老师还在着急
挠挠白发
同桌的她，仍然
在笑
5、代拐杖哥草拟维权讨黑状（节选）
（2）
我无意以拐杖探测
这朗朗乾坤下的平与不平
只是想，以这半个平方的煎饼摊
把不平的命煎平一点
有一天我把血汗钱
托给一个梦
不料入了
一个
坑
（4）
我仅剩一所
“风可进、雨可进而国王不可进的破房子”
立在一块荒凉的草坡上
（有的是立在一张图纸或沙盘上）
一辈子的打拼变成了
必须月月偿还的银行按揭
现在又被迫断供
征信被拉黑，尊严、自由被拉黑
他们卷走了那么多尽是我们的血汗的真金白银
怎么就没被拉黑啊
怎么还能在满世界潇洒写意
他们的宏大叙事——金色裹着的黑色帝国
（7）
活着，爱着，我们
像野百合一样相信且亲近每一缕春风
却谁也没有料想
谎言与欺诈
像大雪
将我们覆盖而无法吐出雪粒
（11）
谁使吾山之囚吾兮
而我不甘为群山之囚
人民，不是一个被绑架的词
不是任由你们大快朵颐的鱼虾
而是一个一个的鲜活的热血的我
是研发者、探险者、铺路者
是送快递也写诗的、是拾荒也兼做保洁的
是心脏搭过三次桥的小学老师
是为救一场山火失去两条胳膊的消防员
是出卖肉体但不出卖灵魂的站街女
（12）
天之下
立着我多难的家国
立着的群山是醒来的狮子
立着我被压弯的脊梁是不屈的群山
连同双拐杖撑起我挺直的
斯巴达战士般
面对强大黑暗的骨骼和人格
（15）
风在吼了，风一定是为我们而来的
一定有“最亮的光填满最深的黑洞”
用不着我以拐杖为锹为黑恶掘墓
他们扔下的那一个个恢弘的烂尾的坑
不正是他们自掘的墓吗
（16）
我仍要像野百合一样地活着，爱着
仍要以这半个平方的煎饼摊
把不平的命煎平一点
让拐杖将我举过
坑口、伞顶
向天呈上
大地的
诉状
6、话重阳
山茱萸早于我，登上了东山
路朝北，雁朝南，形成的夹角，正好等于我眺望的
远方
东山不矮。高于泰山、昆仑、珠穆朗玛
众所周知，这是因我立于它的峰上
我拥有一颗高不可攀的心——
那是肥沃故土，永无止境的愿望：
她繁育出的稻谷，一茬更比一茬饱满沉实
繁育出的日子，一年更比一年牡丹、玉树、百合
7、青色藏装
大昭寺已经认出了你。长袖、宽腰、右襟
以及从十万个响头里站直的身影
细毛皮、氆氇、色布镶边，这
雪山草原赐予的“曲巴”
贴紧最原生的纯净
罗松和止穷，环佩叮当地佑护着肉身
一步一长头啊，额头磨出的
圆茧，照亮了冈仁波齐雪山的落日
孤独和隐忍，以及
奔跑的牦牛野马藏羚羊，还有盘旋的鹰
用无法企及的高远捧出蓝白的天
转过的湖和山道保持沉默，佛塔的身后
转经筒，正转出一片藏青的蓝
注：曲巴是藏语对藏装的称谓；罗松是镶有珠宝的腰佩；止穷类似匕首。
8、重阳
把命名铺进我们的眼睛。
使登高成为一种清晰的遗产，
直至飞鸟和果实吐露自己
欢愉的丘陵。仿佛，我们的爱，
一直
被永恒染指，被感知征服。
隶属晚木的岁月，
在获得浮云的映照之后，转向
箴言的漂移……
9、对话最后一颗星辰
你高悬的一星白粒
仿佛黑夜不愿交出的一颗
棋子
在蟋蟀歌唱中升起
城市一隅的鸡鸣又
报晓大地
夜色更加浓稠
冷风和浮云交换着暗语
你行走的履历
书写着淡淡的光芒
眨巴的眼神，泄露艰辛的信息
孤独，丈量着与黎明的距离
你用余光点亮了清晨
山川、城市、人流，还有你的大海
都次第醒来
拉长昨日的旧时光
一线白光，滑过天际
隐入大海
溅起凡间一个比喻——
失眠的路灯作证
我一直在抵达
10、火车
每一个在火车道边长大的人
体内一生都在穿梭着一种声音
夜里清晰，白天嘈杂
孤独时清脆，寂寞时欢喜
11、走吧
走吧
一步步丈量
昨天与今天的距离
走吧走吧
手比划着
天与地之间
能不能站立一个人
走吧走吧走吧
头颅和另外一个人影
像分别的恋人
喘息与风争着吹响唢呐
泪水与露露珠聚成瀑布
走吧走吧走吧走吧
深山老林里
只有孤魂野鬼
孤仙罗刹女
没有蒲松龄
12、芦苇
一大片 一大片
齐刷刷 朝着同一方向
低着头 弯着腰
以为大家就这样齐整就可以了
以为大家都这样齐整低着头弯着腰就可以了
以为大家都这样齐整低着头弯着腰慢慢熬就可以了
以为大家都这样齐整低着头弯着腰把头发熬白就可以了
谁承想
一阵狂风吹来
他们全被打倒在地
之后 被踩 被烧 被腐烂
他们也有来年
来年 他们又如此反复
13、风吹沙
散落走失的那些沙粒
也不知道归宿在哪里
大风这么一吹
扫却来时和去往
凹坑或滑动的部分
不是沦陷，而是突围
一个人两个人更多的人
前后左右不再有痕迹
14、如果
不藏于群山之中，我的万家灯火是否有你
褪去残垣的湖心岛
是风
也是雨
如果。别离注定是一个人的修行
就，把疼痛
统统倒给我
就像，你遇见我时
只管开怀
不问结果
15、一把刀
城东市场入口右拐，一把刀封住众人之口
用一个姓氏命名的一把刀，与英雄无关
行走江湖的侠客无关，与争斗、杀伐、你死我活的战争
战争中叱咤风云的历史人物无关
今天，它握在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手中
半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迅捷落下
剖、切、削、剔、剥、拍，更像一把精致的雕刀
雕刻出美味，生活的艺术品。不是花木兰和穆桂英
生活中炼就的一把刀，杨白宰，宰出生活
她舞刀的姿势让我突然想起庖丁和卖油翁
16、手指上的闪电
给母亲剪指甲
嶙峋击打了我一下
多美好的闪电
一触，我就回到童年
母亲也变年轻了
多疼痛的闪电
我的泪一下子涌满眶
它们滋滋响着
已找不到出口
17、隐于水中
忽高忽低的水声，绕着岸悄悄记录的
是时光伸长触角在喃喃低语
岁月沉浮里，自渡之人身上长出水苔，他成为
其中的一部分，就像
石头挨着石头，水淹没水
抽取时间的丝线，织网，也织漏洞百出
颠覆一种可能，拍醒沉溺于表象的人，使其顿悟
岸是水的对立，也是它的不可或缺
你看哪，人间，在一场盛大的黑里选择隐忍
我们在静默的世界里
等一场纷纷扬扬的白，和壮阔
18、霜降帖
肃杀的空气聚拢
让人不得不凝神严肃起来
仿佛到了人生的秋天，就该
端正自己的身子，想想如何继续为人
霜降在我的心里，加重着
内心的甜蜜。因为各种甜果
已先于霜降，在我的内心生长
我愿以我的心承接世界所有的白霜
秋风过处，一片黄叶，一片空白
秋阳温煦如耳语
我看见梵高，正在太阳里挥毫作画
他满脸肃杀，满心欢喜
神说，有一种果实包裹在霜降里
等待有缘人釆摘，品尝
19、没有娘的老屋
娘走后，老屋就空了
院子里落满了枯叶
娘坐过的小木椅还坐在东门边
娘拄过的拐杖还依靠在椅背上
推开堂屋门，娘坐在遗像里微笑
我坐在西门边的小木椅上
闭上眼，恍惚又听到娘的声音，她
讲我小时候掉床头缝里的故事
“小嘴乌青，要是再晚一会，你的小命就没了”
每讲一次，娘都会捂住心口，她说心疼
唉
再没有娘呼唤我的乳名
那根拐扙，小木椅，还有我
成了娘留在人间的遗物
20、晚秋里的粉花
像晨起的少女
松绾着发，宽松的睡衣
斜倚着门框，眼中一抹漫不经心的水色
分明是一束粉红的花
透过晶莹的露珠
把你放大弯曲，天空此刻澄清
花开得随意，饱吸阳光
以自己的方式丰腴
点缀了孤独
没有成片菜花那么嚣张
在绿的合围中鹤立鸡群
一花一景
晚秋里的小花，看淡尘世
让我惭愧，多一份骨感
心平如水
21、蜕变
流浪三十年，保留
一根笔直的脊椎，路过
无数雨滴和风尘，踩着无声岁月
在自娱自乐中贩售岁月青春
走过的日子堆积多了
微尘一粒，蜕变
像日月星辰，成了他乡
一条街的常客，薄如一株草的命运
底处匍匐，在月光里看见
自己的眼睛，星月里
绿意葱葱。即使来一场雨
只能与他乡的一条河相依为命
滚滚向前，不回头
不留给大地一言半语的解释
22、路途中的树
一直在路上，不寻僻径
像过着餐风饮露沐雨傲霜的行者
头顶星辰，将沧桑藏于内心
为树时努力高大些，尽可能荫及
更多的人，无论同向逆行
哪怕遮挡不了他们全部的风雨
成木后以自己的厚度
为桥或为舟，躬身重塑一位渡者
成全更多的想渡者，抵达彼岸
23、锯木头的父亲
父亲推动跑车
粗大的树木进入带锯
木屑纷飞
挂满电锯房的角落
和他的身体
而他脚下
积攒得最多
像不能轻易舍弃的寸寸光阴
我总觉得是木头
在锯锯
木头每天进来
然后分身而去
锯条一天天变钝
变窄
直到只剩下光秃秃的牙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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