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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露·烟火·原唱
——序《中国民间诗歌读本》2017卷
范恪劼
民间，在中国的当代语汇中属于中性偏右的一个描述社会底盘层的概念。民间诗歌，在学院派的归纳中本指民间口头韵文创作中除了谚语、谜语以外的各类作品。落实到真正的民间，“民间诗歌”则指以民间社团及其诗报刊为主阵地，并以自编诗集为辅翼的诗歌集结。单独切出民间而描述，实际上在主观上有着淡化国家权力与政治权力制约的隐性愿景。显然，荒村主编的这本选集中的“民间”，主要是一种立场，亦即诗歌的平民化；也是一种姿态，亦即自由性的获得印证和民间精神的映像折射；还是一种话语方式，亦即民间美学与诗学的标本呈现与地理分布。当然，从荒村的编辑角度也可看做一种广义的诗歌秩序，亦即普生于民间的诗歌生长原生态。就其载体来源而言，既包括各种纯粹的民刊，也包括一定数量的官刊，甚至也有始发于网络媒体的网络诗歌。就其作者身份而言，既有踏露耕耘的农民、车间忙碌的工人、流转各地的谋食者，也有各行各业“写诗在业余以诗为志趣”的职场人，还包括业已驰名某一区域甚至大陆诗坛乃至坐上体制内作家组织系统一把交椅的“著名”诗人。当这些仅以怀揣诗歌就可以彼此对接的人们在一本年度诗选中相聚时，所谓的“民间诗歌读本”就有了某种值得关注的社会学与文化学意义，那就是这种诗歌现象意味着当下民间的文化生态呈现着个体性拱破主体性壳层、诗意生存成为内在需求的共生态势，更进一步，这些诗人实际上已经成为时代的一种代表——他们用真正隶属于自己心声的诗句“祛魅”了几千年中一直裹着高贵与经典、神圣与正大的诗神面纱，从而让诗歌成为最大众化的抒情工具，并让诗歌成为人间烟火的一部分。
这就说到了民间诗歌的阅读倾角。
面对民间诗歌，我们必须摒弃既有的种种角度预设、价值站队和貌似行家里手的苛责挑剔。换句话说，阅读民间诗歌，首先需要具备文学生态大历史视野的纵横扫描，亦即首先应该尝试从这些缀结着草木雨露和晕染着人间烟火的诗句中体察生活面貌中的民间立场与情绪世界里的民间精神。固然，“任何一个时代的统治思想始终都不过是统治阶级的思想”（《共产党宣言》），但在民间土壤中永远滋生着独立精神和自由追求的基因。在这些出自于民间诗人的诗作中，生活的本色呈现是主流，无论梦想与憧憬、幸福与荣光、苦难与悲伤、污秽与粗粝、黑暗与野蛮，尽管带有时代赋予的背景基色，更多的却是基于个体深植于生活肌理的自然走向。诗者只遵循自己一颗素朴之心，既没有粉饰的份外之意，也没有遮蔽的小心翼翼。正因为这种坦诚的书写和第一现场的映像，使得“读本”中的民间诗歌成为当代民间社会田野的最忠实的摹本存在。不惟如此，当无数的诗人从广袤民间拥有诗性的发现与诗意的斩获之时，诗歌实际上也在自己漫长的生命成长史上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生命力、表现力和丰富性；当诗歌从知识分子写作迈向民间写作与业余习作之时，诗歌才真正改变了主流价值观的一统天下和职业诗人孤芳自赏中的诗歌范式，以民间生生不已的原创性、异端性、先锋性和实验性，一再地为当代汉诗的壮大繁盛提供资源和血液。
然后，我们可以从民间诗歌的非功利性指向获得真正诗性的张扬与摇曳。是的，民间诗歌的艺术水准参差不齐，即以这个“读本”为例，少数作品还处于抵达诗歌门径的摸索中。但是，“民间有好诗”，这种笼统性指陈依然具有某种逻辑落实的应然率，尤其是如果真的怀有对诗歌活性资源的珍爱、对诗歌与现实生活粘合度的看重的话。民间诗歌的非功利性是几乎不用佐证和推导的。民间诗歌的写作群体中固然不乏希冀向诗神呈奉极品以获青睐的虔诚者，但更多的作者却不涉功利之念甚至连诗人身份都淡泊于心，他们只乐在其中地以文字为心灵法器，随性随缘地铺排隶属一己的人生道场。当然，其中也有不平的疾呼痛苦的呻吟乃至丑恶的鞭笞，但因其源自身属层级的本能与自觉，既不曾考量为民请命的硕大桂冠，也不会妄念名动四海的呼风唤雨。这就是非功利性诗歌写作之所以和真正诗性直接对应并值得礼敬的道理之所在。也缘于此，我一直有着一种相对意义的体认：在物质主义盛行的今天，一个还能够深度沉浸于诗歌的人，即使从最低限度讲也一定坏不到哪儿去。换句话说，坚持“民间写作”和“业余习作”的这些“诗人”，在世俗的生活中籍诸诗歌而获得诗意，为自己留住了一片的纯粹空间，也为这个匆迫的时代刷新了大地之上的穹宇。
最后，我们还能够从民间诗歌寻找到区别于主流诗歌的异质性创作经验。这主要地表现在题材选取的日常性（如《前世》、《垂钓的老人》、《穿越，隧道那一边的情》、《几乎所有的村庄都有这样一处》）、审视生活的戏剧性（如《》）、抒情主体的在场性（如《爱香得哑口无言》、《海边》、《茶柏树之死》）、情感趣味的诙谐性（如《我就是凤凰》、《写給老四的情诗》、《我还在巴中写诗，我很惭愧》《存在嘴里的婚房》）、语言选择的口语性（《金秋 煮熟的时光》《工地上加夜班》《思念》《想念苜蓿地》《苦娘》）等方面。这些诗作在以上诸方面的选择与驾驭皆是如禾稼生田垄烟岚起山巅一样，自然而然又理所当然，任何扭捏造作的伪情态、形式优先的炫技感、空乏晦涩的玩深沉都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读本”中有着为数不在少的诗作即使放在整个当代汉诗的整体序列中也堪称成熟之作，比如《梨花刑》《风吹黄豆响》《半坡遗址》《真正的解脱，从认识痛苦开始》《怀亲》《月下梨花》《鲁班巷》《哦，这些小溪》《赶鹅人》《雪溺，在这个夜晚》《香椿树沾满泥土》《明媚》《披着月色回家》《长天》《石头被星星撵着》《沉寂》《我是挂在宛都腮边的一滴泪（组诗）》《城镇之夜，梦或者醒（组诗）》《春色乱》《竹影（外二章）》《在七夕的夜晚里找你 》《等谁---壁画书》《一场雨把秋天推向了极致》《梨花，从天涯漏出》
荒村先生如许年来一直致力于民间诗歌的写作、编辑和推广，现在又以这样一部颇具代表性的“读本”回馈民间诗人与读者，这当然是值得称道和礼敬的。受荒村之邀，本人不揣简陋谨以此文向手鞠草木之露坦然留下人间烟火中一己本色原唱的民间诗人们表示由衷的敬意。
2017年12月23日于郑州 象湖居
（范恪劼，曾用名安皋闲人。河南南阳人。郑州某高校教授。有诗歌散文文学评论见诸于报刊及文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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