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无眠处

灰色的回忆
与时间一起蹲下
用孤独
搭建积木
把残缺搂在怀里
用一个吻，在灵魂里打坐
留白的世界里
裁剪出
肉身里隐匿的出口
把剩下的枯萎
都裹上
寄给
长有缺口的明天和你


2、空巢

鸟飞走了
再也没见回来

也许 在外面筑了新巢
也许 遭遇了不测

空巢在时间的消蚀中
散落成泥

飞走的鸟不仅孤独了一棵树
更冷寂了一片天空


3、肖像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
跛足，瘦削，斜挎包
经过我眼前时，一个镜头就形成了
如果他跛起的吊着的裤脚
始终与另一只裤脚
一高一低的
留在这个瞬间
许多事物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以打动你的姿态
勾勒出一个沉默铸就的永恒形象


4、他的工龄只有62天

他没有签订劳动合同
没有进行岗前培训
也没有取得入井资格
就匆忙下了井

他才28岁，刚结婚两年
年轻，有力气，见活抢着干
他只是想好好地干活，好好地表现

他是站在平板车旁
解除捆绑着钢轨的钢丝绳时
被滚落下来的钢轨，砸中的

他从受伤到停止呼吸，只有30分钟
工友们抬着他，哭着喊着往外跑
还没有跑出井口……

5月25日下井，7月26日死亡
他在矿上的工龄只有62天
62天里，他只见了不到20天的太阳


5、寒露以后

楼道公示栏
出现一张
白色A4满是雀斑的脸

热力公司觍着脸说
周日要打压试水
请家里留人

细看才发现
这些暖暖的雀斑下面
还有三行冷雀斑

取暖费的雀斑
比去年又胖了一圈


6、老人与海

茫茫大海。海滩上
坐着一位老人。犹如一粒
满是沧桑的沙子

朝阳出来，追逐着老人
他和它对视而笑

夕阳下，一抹霞光
映红老人的脸，他有些陶醉

夜空中，一轮明月
悬在头顶，老人显得恍惚

那片海滩，承载着老人
复杂的心情；整个大海
装不下他内心的世界

他已不记得回家的路
或许，他原本就依海为伴


7、光

黑房子，是黑夜的噩梦，还是温床？

抱剑的闰土，孔乙己，与祥林嫂
拔剑的狂人，阿Q，或是刘和珍与范爱农

它理应是刺刀见血的一场战斗
不应该是现实向未来低头的一场妥协
却成为云雨跟鼾声落脚的一场缠绵

你看那咆哮的地火，在加沙大街上燃烧
广场落满硝烟与灰尘，或是垮塌
哭泣的孩子，在深夜12点的难民营遥望星空
在那里，能听见黑夜凿开黑房子的轰响

或许，能盼来一束阔别已久的光


8、深秋

秋天就快过完了
你要是有空，陪我一起过冬好吗

岁月的风声，掠过我们久居城市的心
将日常的寂寥吹往空中
立秋之后，开始整理坛坛罐罐
广袤的季节
枫叶舞秋风
亲吻金黄的小米
闻到遥远山川中隐藏的果味
原本清淡的时光，突然繁饶起来

立在窗边
一个人静静地参悟着生与死的意义
有面镜子
喷射而出的气息里含有高度的忠诚
浮升的烟，在那扇斑驳的青窗上游移
深秋之后
日子进入酝酿
我开始想念枝头上那些隐忍的翠绿了


9、过李西桥村

李西桥，没有桥。
狮子坐在家门口，蹲守成了意念
片片青瓦，飞檐走壁
缉拿着时光。篱笆墙边的紫菊花
落笔轻盈，画出一片干净的薄雾
几声狗吠，戳破窗纸
黄昏的街面，一些影影绰绰
像灵魂，在寻找遗留尘世的真身


10、故乡黄昏

故乡在黄昏中寂然无声
村南的小河在暮色中兀自荡漾
从无忧虑，即便在干旱的时候
小河张着干渴的嘴不吭声
小河里飘荡的山影越来越远
牛早已不见，羊还有稀疏的几只
在河岸上啃噬着柔软的暮色
羊们也从无忧虑，即便在干旱的时候
在青草稀疏的时候
心头总在忧虑的是
它们的主人，是一望无际的庄稼
小河见证着村庄丰歉由天的岁月
谁走谁来，它不言语
只翻起几个悠然的浪花


11、桂花

我坐在桂花树下
一种懒
落下一两片香气的羽毛

十里。
静谧。

可爱的月亮，干净的桂花

它们的相似
从古至今，都被看在眼里


12、在公路上遇见拉牲畜去屠宰场的卡车

与砍下向日葵的头
剪断葡萄藤枝不同
轰轰轰一辆辆开往屠宰场的卡车
装满了牛和羊
给我留下印象的
是一只只圆睁的眼睛
倒流的时光
从眼里闪过
它们不可能知道死到临头
却看到生命的匆忙


13、回天术

干枯之身需要引燃、起势
烧尽骨头里的寒气
以及最后一口残渣
上升之时，方能回天有术

给草木灰一个发呆的理由
那些柴禾更喜欢如火如荼
走到了尽头引咎自灭
翻身泥土或再生想法

在你添加助燃材料的时候
弯弓的脊背便有了反向力


14、悲秋

大雁南飞
一列火车南下
这个告别的季节里
我在和自己告别
秋风大杀四方
苒苒物华休
秋总是让人愁绪茫茫
让人揪心
是的
我们都要给未来
空出空间
并最终成为
时间里的一段时间
你看
一片落叶是一滴血
一棵树举着一场空


15、凉风来信

是一群大雁
把一行黑压压的文字写在天空
我在大地上仰望
这密密麻麻的字迹
带着一声声鸣叫
飘向远方
无人知晓的角落

是一片落叶
在一个阳光明睸的午后
飘飘摇摇从枝头飞下
像一只蝴蝶飞过，悄无声息
它落下，落在我打开的那一页诗集
我能清晰读到每一条纹理
嗅出那淡淡的芳香
那一层幽幽的黄色是岁月一天天染织而成
读出几分思念
几分惆怅


16、那么远，那么近

儿子月考考砸了，那么近
叹息一声，那么近

妩媚一笑，那么远
随时去浪漫，那么远

又到落叶飘零时，那么近
淦河水瘦，露出胆怯的身姿

月色朦胧，踌躇之志那么远
乌龟山寒，压低了人间寂寥

那么远，今日当豪情壮志撩秋风
那么近，今日又与儿子一起鏖战家庭作业


17、 窗外的牧场

没有比心灵更宽广的田亩
红彤彤的柿子作为对雪的献礼缀满枝头

兔子肩挑着诗人的秋天心心念念着农夫的胡萝卜
落叶摩擦着季节的绝壁生出耀眼的火花

残缺不全的暖阳被西风化作的鹰隼叼走
卑微的事物吞吃着黑夜迎接最艰难的时刻

乌云重重笼罩着四野
番薯开膛破肚被猪獾掀翻

记忆之豹在烈烈的呼啸声中苏醒
一切的不幸缩回梦中被黎明掐灭

窗外的牧场，一派清新
百鸟争鸣，双翅燃烧着橘红色的火焰直上云霄

唉声叹气之事被晨风吹散
病入膏肓之人快步行走在寒霜初露的土地上

似一只奔跑的燃烧着的黑马


18、文竹

请君相伴于三尺桌案
只是因为文静
适合平定烦乱的心情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生涯在一角被牢牢锁定
劳碌着枯燥的劳碌
沉闷着无趣的沉闷
俗务支配了短暂的人生

转眼寒露又生
今岁的收获依然寥寥
空耗了光阴

不知不觉间
高挑了许多
纤细的腰身也渐已刚硬
频频侧身窗外的世界
悄悄羽化的叶片
如同隐形的翅膀
似欲逃离我无心的囚禁


19、带着孩子打工的女人

……“宝贝，这是棒棒糖
妈妈又来业务了”
“妈妈，你做你的业务去吧，我自己玩”
“我家小宝真乖”

三十分钟后

“妈妈，你业务做完了”
“宝贝，做完了”
“妈妈，你累了？我给你捶捶腰吧”
“乖！我不累”……

四个小时后

“温柔按摩房”几个粉红色大字
目送那对下班母子的背影，一程又一程
                              

20、追光之族

因为光，我们长出眼睛
婴儿面庞镶嵌旋转的日月
因为眼睛，我们向光而生
世界从不停止生长新鲜和好奇

我们是天空的孩子，人类
总是把一双仰望的眼睛交予
无限长的拖着光芒行走的星星
哦，夸父。我们在追逐

这比下坠的黑暗更古老的强光
它和无敌的时间结伴而行
光线是无穷的谜面，光线是永生的谜底
从一颗星子到另一颗星子

我们渴望长出追光的翅膀
扇动比鸟类更接近星辰大海的风暴
取大鸟翮为两翼，木鸢，飞车
驭光而行的万户哦，追光之族的奇想

我们终究会把房子建造在光芒之上
这东升的天宫，光海里泛动的神舟
不能仅仅取走洞穿五千年星云的时光之亮
天空现在是一片晃动的巨大树叶

追光之族，又一次抬头仰望
她从来追寻，隐藏于光明背后不衰不竭的光照之源
  

21、逆风的方向

皴裂是在寒冷的季节
风从北方来
遵循天道法则

雪花飘飘洒洒
掩埋心中一种压抑
长剑在手
怎样划破苍穹
布谷鸟的叫声
渲染一抹痴迷
麦子在等待一季收货
需要三遍水两次肥


22、人到中年

也许真的存在一个词，可以括尽
中年的世界，不至于把自己变成自己的
他者。
他难以掌控这丛生的裂隙无端的锋利，
像针尖挑破岁月青葱的好颜色。有时
他和空杯坐在一起，他察觉：空杯
已经完全与生活达成默契。
——但仔细去听，却只有
瓷器包浆的足痕。有时，惊雷
震震，肉身与灵魂再次陷于对峙。墙上挂着秒针的发问：
“水流花落，何以笙箫默？”
他为此耗尽了半生。
——月亮乘着东流水，带着
一个词的帆影
去往了无限之境。


23、在夏天

蝉声反复捆绑着运动场
在夏天
那些无事可做的人们

关于死亡的故事轻轻吐露
在夏天
大海是一篇忏悔辞

光身少年攀上云头练习跳水
在夏天
雪山的崩溃不动声色

歌声后退，一直退到远古
在夏天
睡梦惊醒，伴一道闪电


24、雨从天上来

一定要相信有未知的存在
地上有人，多如过江之鲫。天上未必就没有人

雨从天上来。雨，是我们对雨的命名
天上的人未必就这么叫

天上的人无聊，想试试地上的人是否也无趣。向人间抛下
密麻麻的绳子，相当于放长线钓大鱼的那种

从古到今，人间就有许多人
想顺着这一根根绳子，爬上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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