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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岁月之外

古城绍兴西南，鉴水之滨
一池荷香氤氲。暗香浮动的
池前是东汉会稽太守马臻墓和太守庙
庙内颇多古碑文，宋代王十朋诗云
“会稽疏凿自东都，太守功从禹后无。”
马臻，鉴湖之父
鉴湖，水之魂，绍兴之魅也

我们脚下，重叠着千年古道
沿着太守庙东侧山阴道上窄窄石板路
走上几百步，就是东跨湖桥
桥下就是“镜湖俯仰两青天，万顷玻璃一叶船”之鉴湖

西行三五里就是陆游的“三山别业”
我仿佛看见坐于一叶
“船头一束书，船后一壶酒”的乌篷船里泛舟湖上的陆游
正诗兴大发：
“千金不须买画图，听我长歌歌镜湖”
而今三山尚存，但再也难觅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境

再往前四百余年，贺知章退隐还乡
唐玄宗诏赐镜湖剡川一曲
我看到47岁的李白泛舟湖上
潸然叹息，再也难逢湖中主人
“昔好杯中物，翻为松下尘。
金龟换酒处，却忆泪沾巾。”

玫瑰注定为凋谢而生
星辰亦是
一切美总在无可奈何中流逝
历史，本在岁月之外
只要我们超光速追寻
其实，他们都在时间之内
所有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岁月之外，我们端坐白云之上
和日月星辰彻夜畅谈
梦一样无拘无束
风一样自由自在
随意刷刷快手、抖音
休说长安三万里
我只想抖出八百里鉴湖
波光潋滟，湖水浩淼
好与李杜一同泛舟


2、韭菜

从流血的伤口上
连夜拔出腰身来
更鲜，更嫩，更苗条

要用最新的叶片
承接黎明之露

春风是不可多得的
疗伤圣药
养好伤疤，先把痛藏紧

别让下一刀
割在旧痕上


3、麻雀定律

正在做着家乡梦
突然被喧嚣的城市唤醒
刚才那群麻雀
怎么飞到了我的眼前
有的觅食
有的嬉戏
有的在楼与楼之间穿行
我都思念家乡了
难道它们却乔迁新居
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在跟我说话
好像它乡遇知音
我突然发现，它们已经
融入了这座城市
这，大概就是麻雀定律吧

我不晓的，麻雀会不会
担心我的生存能力


4、第五号屠宰场*

挣脱时间的羁绊
死亡，是一条必经之路

从1955年的门进去
再从1941年的门出来
一间小小的黑屋子
足以改变一切，足以让我们
神魂颠倒。睁着眼睛死亡
闭着眼睛，看见另一个世界

是的，一切就那么回事
子弹仍在飞
每一个人都背着一间黑屋子
在神的掌心里行走

注释：指美国作家库尔特·冯内古特的长篇小说《第五号屠宰场》。


5、击缶

庄缶犹可击，庶几有时衰。
舞台上入了戏，台下
跟着又哭又笑。

击缶而歌，麻衣裹不住癫狂
像传说的野人吞噬了花菌菇
这不是重点

历史从剧本外出声
宛如堂前燕绕梁鸣叫
台上台下除了服饰本就同体

击缶而歌，看现代人舞动先人的魂灵
魂灵不散，它击打着缶舞动着现代人
天恒地转，击缶而歌


6、升旗仪式前

黎明时分
人们翘着头
等待
等待人民共和国
像太阳一样升起来

静静的等
踮起脚尖等


7、轻鸿

一辆客货停在路边
凌晨五点粥铺

远乡的批发市场灯箱初挑
风停在早市的漩涡上

这副静物
工笔刀下的素描
刻薄，简约，互不寒喧

车主人撞碎这天成的艺术氛围
宁静的抒情是一顿速食快餐

早上九点，背包客如过江之鲫
生活的洪流挤乱了批发市场的栅栏

他向往一场深度睡眠
绕过十四个商区
将皮革与铁器举过灯箱
对这驿居的钟点，意兴阑珊


8、跟着秋天走

走在苍茫的田野
走在家乡的田间小道上
我感觉自己是一株行走的庄稼
在野外沐浴阳光
迎几丝清风
相遇许多熟悉的人
寻觅许多迷失的风景
秋天里
村庄仿佛在庄稼地的拥簇下漂流
许多玉米叶子
制造出一片苍苍茫茫的场景
可以是青纱帐
也可以是温柔的海洋
淹没许多时光
田野上的事物浩浩荡荡
吞没着一切
只留下曲折的田间小路
连着家的方向
我迷失在田野那无边无际的梦里
忘情地行走
风一样自由自在


9、海天

成群的灰，头顶着蓝
朝相同的方向奔跑
遮住了太阳，又露出了太阳
锋芒总是让心怀不轨者胆战心惊
有一面白帆船多好
与自由的浪为伴，上来下去
跃起跌倒，做自己的王
做自己的寇，胜败屈辱
主角配角，都是自己的游戏
与风与呼啸为伍，吃自己的力气
凡是白帆船到达的峰巅，波底
全部，都是火焰上的蓝
做自己的王，追赶自己的寇
用自己的刀，割自己的坏肉
万物在脚下游走，最后
只剩下一滴水，一滴水难求
都说一滴水里能看见整个宇宙
一缕蓝能写下来世，今生，从前
能写下，看不见的宽


10、总是等着马车

我在等待
一驾来自遥远的马车
喜欢它从地平线下渐现的过程
没有路，都是路。它就那样跑着
无声无息，经过我的门前和屋后
马车就像孩提时的
一颗糖在我的口袋里
一本画册在我的书包里

我一直在等一驾马车
在蝈蝈成堆出生的夜晚
拉着一车月光、人语、风声
经过我的窗前
马车没有来，我就
想象它新娘一样的美丽
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沉睡
一只手放在头下，另一只手
插入夜空数着那些数过多遍的星星

那里，远远的那里
那里，遗忘来的地方
一驾马车缺席
像童年的肉体
读旧的童话


11、一言难尽啊

我说：一言难尽啊
——那些船
在人间穿梭不停
不知道哪一只
——是赶来渡我的

船说：一言难尽啊
——那些人
陷入欲望之深渊
不知道哪一个
——需要我去摆渡


12、在城市的上空

只有脚手架高过城市
一个个钢管、扣件、脚手板
连接在一起，举起仰望
加剧着城市的眩晕

走在脚手架上的人
在把城市高举过头顶之后
一根根拆解自己
拆回一个个建筑部件

在最低处，兑换一碗酒
逼出体内的钢筋水泥
诗意的栖居


13、两个摄像头

同一个楼层
正对门的
两户居民
都安装了摄像头
一个在大门的西北方
一个在大门的东南方
邻里这么多年
两家人
却少有言语
只有他们大门上的
两只电子眼
相看
两不厌


14、空巢

鸟飞走了
再也没见回来

也许 在外面筑了新巢
也许 遭遇了不测

空巢在时间的消蚀中
散落成泥

飞走的鸟不仅孤独了一棵树
更冷寂了一片天空


15、背景

走过的路，又在逃离的路
是茶馆，也是客栈，像一段时光被人借走后
只留下那些旧日子
在失声中踱来踱去的脚印

僧人敲响了暮钟，他没有说出
庄周梦蝶，所承受的复活率，日月只是过程
像失去珍贵人间的海子
画了一幅，他那个年代爱情的形状

渔夫拿出篝火，也唯恐惊醒流水之声
渡船空着，鱼网空着
唯一的背景，被制造的只有月色与涛声
还有一个落泊的码头


16、在小城

在小城，菩萨也变得胆小
她灰尘一样的肌肤，和皱巴巴口袋
半生都在寻找几把白夜，为良人
散开心病

可我举着敬畏，展开伤口
说于菩萨听。

胆小也要说。

她什么也没做。吹熄月光

弯着身子活了下来


17、共享单车

第三者加入，让我与它的契约
缺少了情感的条款

手机里找出的任意一个终点
都是单车下次的起点
此刻，还有时间调整秋天的高度

吹过耳边的风，还给自由
我偏离的航线，在旷野中延伸
现在，落日还挂在树上

上坡路，地球转得慢些
远离白云，野花开在颠簸路上
醉去的是时间

回到城市，有些晚
路灯醒着，也别按它的门铃
孤单跑在车前，超车也追不上

单车上了锁，我一个人孤单
它们靠在一起，共享一排孤单
以有情之眼，看无情人生，看出希望，看出感动!


18、大海之诗

一面鼓，被风敲打
响起浪声
成为搅动世界的力量
海燕已经察觉，在叫

大浪不淘沙，制造十万奔腾的马匹
打着无数的响鼻
踩踏的事件不轻，没有一次不是辽阔的

当大海调小了风的音量
浪叹息
鼓乐不再喧天


19、小镇
 
雨的背后藏着群山
藏着秋天和即将收割的粮食。夜色朦胧迷离。
要想听清内心的声音，
需要一张白纸
——动作要快。否则它将转瞬即逝
门的关闭声之后
是长久的静默和一只猫穿过院子的奔跑。

仍然有人在雨夜里出门。
雨拍打着他的雨衣，
像成年的孩子拍打着生病的母亲。
他的雨衣里灌满了风
还有阵阵寒意。
乡镇卫生院就在街的另一头。在今夜，
他觉得它从未如此遥远。


20、有的鸡不喜欢大合唱

谁说天亮才是早晨
三点十二分我醒了，黎明
还蒙着厚厚的被子

我想说的是，这时
我听到
已经有鸡鸣
不断走进漆黑的夜色里
那高亢的
声音，如同一杆杆长矛
往它们头顶的
黑夜，刺了
一个又一个
洞


21、窗口

喜欢翠绿的阴影笼罩的窗口
光线深深，目所不及
眼中皆是回忆，老旧潮湿的窗框
自带悲伤的味道
窗框有小虫爬行，一段儿时的记忆
带着灰色爬行的足迹
窗框淋过雨，冒过雪
老旧的皮肤粗糙，风寒的肢体
吱呀着古老的风

如此拖着时间的窗口
拖着雨，拖着目光
拖着每一个孤独的一如既往的心
许多早晨我醒来了
就像醒在这样的窗口
窗口的翠绿还带着梦中的新鲜
灰色的远方，依旧延续着朦胧的梦


22、山之歌

矜持于自己的高度
抓过云朵，擦一把脸上的汗水
然后捋一根丝带缠于腰间
身躯站直了，顶起蓝天

把喜欢攀登的人
举过头顶，把众山压低揉小
放进一双双疲惫的目光
带回家，藏于岁月

从来不怕人踩
踩得愈多，愈能名扬天下
处处伤痕里，供养着棵棵风景
刻骨疼痛，不告诉风

不期而至的电话
是一根绳子，绑紧时间
绑紧攀登的脚步，预定的行程
被突然袭来的风劫持

峭壁，可以偶尔依靠
悬崖，可以一直提神
脚步，遗落在一级一级的山路上
目光无数次，登峰造极


23、古诗观止

用大米酿造的，不只有酒
杯盏交错间，碰撞出
一首首流传千年的律诗绝句
从北方南下，登上黄鹤岳阳楼阁

九溪之水远不及长江
奔流的枝干，如同现代词汇
无法拼写出甲骨文的原貌
我赞叹于一部电影描述的历史

月色浇灌的家国情怀
仿佛一颗种子蕴藏的遗传因子
在连续不断的时间轴线上
生长，锻造一柄永不腐朽的七尺剑


24、悲歌


草丛的秋虫已预感到萧杀之气
把喉间的嘶鸣一再压低
最后寂灭于尘土里

秋风从绿叶里萃取黄金
贪婪的心夜不能寐
今夜，谁仰望星空
谁将是失魂落魄的诗人

唯有大河还持守着古老的美德
雄浑之水隐忍着愤怒
“尘世间的喧嚣，止于流水”
看一只白鸟孤独地飞，一转眼
便消失在那片树林里


25、瓦屋

瓦屋的脊梁塌陷
燕子尾巴在早些年被台风带走
我无心修复，放任它
继续给麻雀、蛀虫们当乐园

小时候的瓦屋热闹
我在煤油灯前写作业，一边偷听奶奶们唠家常
床底下猪的呼噜声
时常会带我去父亲工作的县城
吃上一碗热汤面

奶奶出殡那天，唢呐声响起
雨水就从檐口
滴答，滴答往下落


26、透视十月

十月。秋天的前额宽阔
驻满树叶的经脉纹理
一些未知之手托举的天空
恬淡，宁静，高远

瘦身的庄稼地，开始扔掉
生锈的袍衣。像一个旅人
甩掉无用的包袱：准备
下一次轻装上阵

眼睛透视的一切空旷掺满
露水。草尖无所畏惧：
允许承受世间的
不可承受之轻

鸟类展出清脆、婉转和
凌空翔飞的羽毛
太阳认真涂抹自己
昏黄的眼眶
庄稼人仍在寒露的逼近里
匆匆忙忙
像蚂蚁一样

音实难知，知实难求。歌谣纹理，与世推移。


27、当归

一味中药
味甘而重。能补血。可通经
可治疗乡愁


28、月亮一直很平静

在故事的扉页上
我是一个远离故乡的人
把乡音压低
调整适合行走的身姿

许多抵达，挂着别离的注视
一缕风、一道风景
都有可能打落我的泪水
在深夜频频失眠

月亮一直很平静
照抚着尘世的沧海桑田
我却一次次地，把它拉入怀中
说出——阴晴圆缺


29、晚餐后登陆月亮

输入抬头的密码
晚餐后登陆月亮
故乡的人间账号
被悬虚空太久
终于此夜被拾起

通肯河竖列流淌
小山坡横排耸立
白杨麦子与玉米
田字格仓库里生长
祖辈们留下事迹
要用方言才能解锁

熟练地敲着脚步
码成返乡的句型
用思念左击木篱笆
用回忆右点老榆树
等鼓膜音响，吱嘎一声

潮湿瞳孔闭眼后关机
拔掉心情电源
给大脑芯片散热
异乡夜风转动，现实泌凉


30、夜修辞1号

真暗复活于午夜，声音穷尽车尾
灯光穿透夜之左胸
未留意掌心朝下的井盖
偷走地沟里的灰鼠
猫从夜的左胸探出头时
眼睛为一个夜归之人
打亮人行道的水坑。雨滴轻落
也落下几许草率
雨咬紧那人后背，不肯松开
像追着一根带皮的骨头


31、艰难时世

二叔耗费了三个季
才与一团燎燃的火苗
建立了紧密而又牢固的关系

九月地里的苗
被最后一场烈焰炙烤
二叔把手向黑暗中摸了摸
摸到指尖留下的余温
一条熟睡的老黄狗
一根黄铜烟杆
一把烟灰

叶子烟于沉默的深夜成熟
在黎明时分
静静舔舐剜心的痛
用仅剩的一圈柔软
跟山腰的最后一颗星辰缠绵
跟一锅冰冷烟灰依依道别
跟佝偻的背影攀比褶皱

二叔尽力憋住嗓子眼里的痒
低下头，一次次
在空旷土地上寻觅一缕残留叶片
最后失望掰下一块老根
与干枯的草。就着微露
与一根黄铜烟杆
谦卑地迎娶一团黄莹莹的火苗

老黄狗从梦中醒来
吸了吸鼻子，不安的狂叫几声
紧紧撵上脚步蹒跚的二叔
与两声咳嗽，一支模糊不清的歌谣

“知我如此，不如无生……”


32、井

把灯柱捆进一条条
直的弯的巷道
任凭一群糙汉子
掏出埋藏了亿万年的黑
心弦偶尔会被拨动
受到瓦斯煤尘的蛊惑
埋几只青蛙似地埋掉一些汉子

表面挂着绞车罐笼的伪装
不放过一缕阳光和月辉
却逃不过年轮的侵袭
荒芜，沧桑的咽喉与地面长齐


33、送妈妈去三姨家

听说我们要来，电话中
三姨的声音很响亮
我先进门，三姨拉着我的手
哭了——大伢好几年冒来哟
看见妈妈，三姨笑了。一向腼腆的妈妈
也笑了
三姨老五，妈妈老六
上面几个都走了
只剩下，快八十岁的姐妹俩
瘪着嘴，拉手笑


34、寒露

露水的寒凉，从下半夜开始入侵
中年的城堡。四面，风声
很多事物学会向白霜投降

医院体检楼下，秋菊的颜色很刺目
CT们包抄过来，用一组窜升的数据
打乱你，对人世仓促的布防

大雁南飞，松鼠们忙着储粮
而人间各有所忙：赏菊，团圆，望乡
此刻，必须肃立在一枚落叶前
想想该把哪些滚烫的诺言，丢出城墙

夏蝉不再知了，唯有劝人勤勉的蟋蟀
一整夜，仍然——
哀鸣，不止


35、小街景

高的瘦，矮的小
两人穿过斑马线
风声猎猎，像翻动两张旧报纸

瘦子一晃长脸，半边齐耳金发
露出白发根，像秋后的稻茬
这是被艺术和审美掏空了的半扇身子

矮子昂首挺不起胸，像窝里的瘟鸡
上半截官威高涨，足可薰出八条街
但蹩脚过时的服饰，早已出尽了洋相

两退休老干部，七老八十
相互斗了大半辈子
过个马路还掏出社论，唇枪舌剑


36、草木法则

土地肥沃
一些草拥簇一棵树
仰望着它的高度

它肆意葳蕤，一叶障目
盖过草的风头

将出彩一一否定
任荒凉在脚下蔓延
殃及苍天大地

在时间的尽头
留下无尽的苍茫
再没有一片蓬勃的旷野
供生灵繁衍
让草木
延续昔日的鼎盛


37、坐井论天

巨大的青蛙  在井中享受着
王的待遇  他不向往大海
也不向往蓝天   更不向往
井以外的天   他觉得只有他的天
是圆的   偶尔  它仰望下天上的
月亮   星星   云朵
觉得  他们多么的小啊
这就是人们的向往吗
还没有我的井口大  

有一天   他听到外面有激烈的
争吵的声   随着一声响亮的
打击声   有一个巨型物体
从井口落了下来   一片黑的帷幔
包围了阳光   在惊恐的霎那
他的天咚的一声  掉落井底
在他还没明白  发生了什么的时候
他的世界  就在它的圆满中结束了

我常常想   没有谁真的被困于
一口井   人们可以跑到月亮
跑到  某个星球以外的星球
海底的海里  看一看
但人们却抱紧自己  无形的井天
之圆  缴械于自己的胆怯
日复一日  收回了井口以外
视线的翅膀


38、十月

故事将以何开篇呢？
是留下一整幢空房子，让远方
颠沛在路上，流离与煎熬
还是留守，镇压，把远方归还
远方
在远方互换之后
人群最终都各回了各处
显然，这并不是我
喜欢的结局，
十月，我们以欢庆和休憩开头
在情节上出现一些烂尾
需要用加班和追忆
让疼痛延续，也让疼痛止住


39、老街旧事

在老家，一条街上
每栋房子里都有一个神龛
神龛上摆着几尊佛像
我的祖母每天敬上三炷香
有时也为它们擦洗一下身子
祖母去世后，我的母亲照看着它们

山里有一座庙，菩萨们坐得稳稳的
像活着的神仙，它们多数是泥塑旳
观音也在那里静坐
人们经常把仇恨带来，在佛前忏悔
如果失去了明鉴，就去一次湖泊
如果放下了明鉴，就去一次山顶
夕阳还未走远，星星在天空升起
在蝉燥蛙鸣的夜空
一条小河打开闸阀，开始流动

石头上的青蛙坐得稳稳的
像死去的祖母，对一颗挂满红带子
的一棵树的宠爱。望着远远的群山
那神情，像极了一个垂钓迟暮的老人


40、广场上的雕像

人死去之后
还可以借助一块石头
又活回原来的样子
那块方方正正的原石
是花岗岩还是大理石
已经不重要了
经过铁簪钎子一次次的敲击又像是恳求
直到一个人的容貌站立出来
直到北风撩起了他的衣角
广场上除了休闲散步的人
还有鸽子
它们有时落在肩头有时是掌心
鸽子没在意他的手里是否有把米
是怎样的人才配的上
让一石头记住
那打磨劈削出的骨骼眼神
只有石头的硬度能准确的表达


41、辟一处静地

赫红色小木屋，将喇荣沟
装饰的异常壮观，且恢弘
无数干枯的手，轮流转着金筒
嘎吱、嘎吱，一圈、一圈
像在虚拟的空间，讨要些什么

这是一处辟开的静地
众多喇嘛和觉姆宿营，在此的僧舍
戒律、因明、俱舍、中观和般若
意欲：成就虹光之身——

啊拉、当金、树天女，神山的眷属
和加持，更是幻境里的神际之门
灵魂，这侘寂之物
今生搁置在神龛上，独自苍穹



42、我不知如何向你说起雨

我用37度的体温，用一生
爱着冰冷的雨。也为你爱着
那些泥泞不堪的往事

我木讷，是热的不良导体
关于爱，我不知如何向你说起
爱，是不是一种难治的炎症？

雨，喂了我那么多的汤剂
雨，日夜为我针灸
但我，仍成了坚守人间的病人


43、下班了

工地成为空巢
几根塔吊拄着一片
巨大的空洞

人都走光了
此时风吹得格外冷
而硬
他独自来到水龙头边

把工具清洗好
放进挎包
身体里的疲惫和灰尘
也放进去

这个泥水匠
这个总是比别人晚
名叫王启国
或者影子的人
星光下展身朝远处走去
并不知道我在看他

像往常那样
他掏出手机
继续点亮一盏灯
给自己
也给远方的家人看见


44、秋山行

遥望远方峰断云连
淡墨色里藏着缤纷多彩
靠近山脚，却看不到山有多高
湿衣草木间蛱蝶引路
飞天舞出飘带山径
直面弯道，登高向前逆着溪流而上
流进古琴曲里的深山清溪
穿越身体时迷路
轻触每一个细胞回旋
卷起半生执念跃向拖地云
脚踏实地，而实在云里雾里
正如在远处遥望高峰
全由看不到的平地托起
山峰齐云，也在草木脚下
有许多花，正逆着秋季枯萎——怒放



45、盛开的花

初春，气温升高了很多
一枚落叶落在了消融的河面

这让我想到，有些生命
一生都在飘零，居无定所

春天是一段很让人振奋的日子
那些埋在地下的生命，都睁开了眼睛

我曾经见到过一个乞丐
整个春天，他拥有着村里最向阳的角落

我还认识一名哑巴孩子
他见人就微笑，像一朵不会凋谢的花


46、童年的爆米花

玉米粒膨胀之后开出一朵朵花儿
爆米花与小心思应运而生
脆脆的微甜，口齿留香

在放学的拐角，我渴望遇见一位
手捧纸袋、装满爆米花的女孩
“六角一袋，一元两袋”。旁边
是她拄着拐杖的父亲

空气里，泛起一股滋味
吹送我远远地走过，偶尔再回头


47、黄河入海

那时候是春天，满含了暴雪
青藏高原铺下厚厚的哈达
转经筒百转千回
合十的手掌间
诵开雪莲花

站在黄土之上，涛声压低沙砾的舞蹈
让天空赦免白云。牛羊健壮
那些害羞得都不敢开花的草木
一路扶起流淌的灵魂
我和荒原都光着膀子光着脚
九十九道弯，转过每一个
都泪流满面

入海口。潮汐树盛开无尽的天鹅
蓝色怀抱了所有浑浊，此时
母亲掀起带补丁的衣襟

——落日，向大地
伏下金黄的乳房


48、干草车

他需要小跑才能赶上两匹马的脚力
三股叉子牢牢地插在干草堆上
干草车像小山一样
这也是生活的技巧。层层铺叠间
要走实走紧
最轻鄙的身体也有骨头
甚至更轻的死亡，也能撑起另一个生命
长长地舒口气
破草帽和他一样粗瘪地笑着
庄户人，推着日子过就是了，哪有那么多风雨
今年的干草着实富裕，估摸着还得有几大车
折一根茎草放在嘴里
今年六十三了。比划着日子，才不过是秋天
他开始大踏步地走，金色的光紧紧跟随


49、黄栌黄

被时间度化的色卡
从初生到重生，都痴迷于浓烈

或者，这辉煌之物本身就是一种疾病
仿佛信仰，或者镶钻的饰物
兼具卑微之心

而它的绚丽，必然来源于越来越深刻的薄凉
越来越紧迫的凋零、离别甚至腐烂


50、在海边

白鹭和风筝
同时飞着海的天

很难说清
哪种吸收大海的方式更悠闲

若只为体贴，片刻的安宁
为空无之事而做的等待
是空无的另一只手

我愿永远是这样
做你的眼睛


51、归宿

钉子被楔进木头里
再也动不了了
但钉子长舒一口气：
终于不用颠沛流离了
终于不用担心
被他们扔来扔去了
总算有了一个归宿


52、灰尘

为了干净
母亲与灰尘斗了一辈子

有时，她把沸腾的林子扫得鸦雀无声
有时，她把苦闷的夜色擦得闪闪发亮
有时，她把污黑的日子洗得风调雨顺

往事越积越厚，话碎了
却装不进空空荡荡的垃圾桶

最难相信，现在
她也化成了一捧灰尘

只是，这捧叫母亲的灰尘
既不沾染衣物，也不
抹黑家什

木匣子内，尘埃落定的母亲
放弃语言和轮廓，庄严等待
那些被她清扫过的灰尘
握手言和


53、中秋夜的星

中秋满月升起之后，有人看见
所有的星在它背后出走，悄无声息

我心事重重，又多看了几眼
只有月亮在一碰就可能破碎的夜幕里发呆

那些出走的，是不是已被度化成流星
饮下远方以远

当中的哪一颗
会来到母亲身边，讲述沉沉的思念

场景里，我把叹息闷于胸中
低头幽思，祈福是最好的方式

啊，中秋夜有多少这样的星在寻找来时路
深呼吸，远方的地平线侧了侧脸

有人说，任凭谁都不会忘记曾经做下的记号
这是旧痛，不是巨大的虚无

他乡与故乡，相隔再远都共享一个天空
把距离关起来，我们注定会再次相遇


54、出口

抵达出口，看到的仍是被泥土包裹的尘世间
有的略显高贵，整天存活露水与花粉之中
有的看起来低俗，却散发着蜂蜜一样的余香
他们的出口，一边昏庸，一边现出彩虹
但愿所有的出口暗藏玄机

心怀心怀叵测的人，往往走不到尽头
那些永远被善意占据的人
任何一个驿站都亮着一盏灯
黑夜里行走的人，从来不畏惧丝毫的漆黑
白日里所谓的正人君子们，永远过着黯淡无光的日子

有的出口处处危机四伏
有的出口却安如磐石
我相信，下一个出口
持着一样理直气壮的通行证


55、电解质

只是一种分解
玻璃的透镜，析出
几组符号有着眩晕的晃动
被剥离的字母
发出蓝色光
有人被击中，有人快速地合拢嘴巴
并取出干净的器具
补充与融合，应先给予稀释
一只苍白色的手，青色的小蛇，游移
浅褐色的药剂
缓慢着
通过弯道，一滴滴落



56、雨是堤岸的一部分

雨是我多年的邻居
很多影子围了过来
饮着漂白剂
撕咬
滑入沉默的腹部
推开夜，迫使一种濒危的词语
燃起一场大火
给光秃秃故乡
接上隐身多年的脉博
迂回重新游上岸
抖了拌九月的露水
让雨季的沟壑
成了堤岸色彩的一部分


57、蟑螂


有蟑螂，让蟑螂出现的夜晚
多么不易。要滤掉一群人
在食堂门口的窃窃私语
要滤掉傍晚的天空和天空上
厚重的乌云
要滤掉契诃夫《草原》的尾部
拐弯处消失的两个背影
连大雨在枝叶间的琳琅之声
也要平息
连夜晚桌面和桌面上
它藏身的书堆，也都一并抹去

时空之中，只剩下我和一只蟑螂
它的慌张，敏捷，急停急进
以及一身金色的甲
和完美对称的触须
都让我看到自己的短板和差距


58、岁月之外

时间就是个愣头青
还没扶稳脚步
就把一些人打进了老年
此时，听到更多骨质增生的嚎叫
白发黑了又白
假牙刚好堵住漏风的嘴
背上那驼山
年迈的时光还在攀爬
它的勇气来自于漫长的跋涉
举步维艰的时候
拄着另一条腿，越来越多的蹒跚
走完这条路


59、海

老家已故去的一位长辈
我的一个发小
还有后来的好几个同学
姓名最后一个字
都是“海”

我已见过海了
那几个同学也见过
叫“海”的那个发小
当年在一个靠海的城市读书
如今我们生活在各地
海，应该已将我们遗忘

那位故去的长辈
还有给他起名的上一辈
一生在自己的波浪里浮沉
他们从没见过海
海，也从没见过他们


60、类聚

与一群像乌鸦
一样的人相处久了
难以保持原有的白
即使肉身，抹上尘埃
又如何
只要不再那么棉白
那么如雪
做不到乌鸦的黑
那就用最古老的墨
涂抹肌肤
留下那双眼的清白吧
好看清俗世之外
你的原形毕露


61、毒

确定这不是与生俱来的黑
就像面前这一段路
两旁有葱郁的树荫
树荫下有青草和各色小花
天黑下来之后
那么多路灯都黑着
这些树荫也黑着
青草和小花淹没在黑影里
每一个走过这里的人
也都成为黑影的一部分


62、自闭

等待那匹马从天边归来
马背上放下草原
羊群，夜晚的篝火
在森林边缘把沉闷的星空点亮

倚望的窗，撤除时间的栅栏
请辽阔的心怀就此敞开
请白鹭携手河流清澈的风
融入不安局促的呼吸

再打造一艘航海的大船
编织一张网
去大海深处找回波浪，雷电
罹难的青春或手腕上庞大的对手

等待，倒伏的睫毛苏醒
自闭者的瞳孔
藏着两颗黑太阳


63、剥蒜

想分就分吧。抱得再紧
最终还是被虫蛀、腐烂。或者
就像现在，我用一双手强行把你
一瓣瓣剥开，入土或吞腹

分开了也好，各寻各的土壤
各立各的山头，各树各的旗杆
默默地向死而生，也许
暂时分离是等待更好地团聚

我想起了一些家庭的分离与重组
一些国土的流失与回归
何尝不像是一种大蒜
都有过浓烈的辛辣
和猝不及防的泪流满面



64、一切都更深地进入了我
          ———给里尔克

马耳他或马尔特的里尔克，殉道的里尔克
诗歌的遗产。出入现代
带着上世纪初历史尘烟，背影飘忽不定
喜欢模糊事物的界限，垂爱不可名状之物

杜伊诺，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混沌的声音。我高声朗诵，不会惊醒一个天使
唱完哀歌，你赞美诸神的光芒，孤独的本质
只有超越自我，才能向自己回归
我和你心灵默契。也有生命体验
同样沉迷于招魂术，探讨个体突兀的存在

看了罗丹雕塑，你变成雕塑的精神
肉身和雕塑自由转换。从浪漫到象征
“任何词都不会在另一个词上停留“
我也想写一篇《祈祷书》。像你爱莎乐美
我也满怀深情，哪怕爱一次，就失去自己一次

我也一直关注末日审判
还想为所有死者，包括亚洲象“海蒂”
写一首安魂曲。我不是巫师，不是先知
甚至不是诗人，无法进入亢奋的写作状态
难以捕捉纤细的意识，来自神谕的灵感

如你，因上帝不愿调解平息世上纷争
而疏远上帝。也许陌生之后会再被吸引
在严重的时刻，我笑别人，哭自己
因为孤独而更孤独，内含高贵的精神，对不可能的渴望

你看到真实的一切：我是一座桥，别人的风景
不可能大于真实。桥上有苔藓和将临的雨
通过我，即使从我身下流过
“一切都更深地进入了我“

*引号内容来自里尔克作品。


65、谁是不锈之人

水诱惑干净铁堕落
如同金钱引诱人
铁锈站在生死的界碑上
闻到乌鸦的歌声

受辱的锈铁已软烂成泥
感叹铁的意志敌不过弱水侵蚀
油蓑衣无法遮雨
刮骨疗毒终不能保全疆域

异质的混血祖传配方
弱者换骨脱胎的良药
而保存这块铁就是保存历史

褐色花儿爬上篱笆墙
爬上除锈工卧榻钻进头颅
给基因除锈
谁是不锈之人

5、7、11、14、29、42、43、48

2，5，10，12，15，43，48，52

2，3，5，11.20，52

2/11/14/29/42/52

【陪审团副团长：水晓得】
一、【陪审团评选结果】10月11日“诗与远方”杯第四届中国诗歌擂台赛，未有复审与申请复活作品。参加评选的陪审团评委有
莫名（组长，诗人，世界诗歌网元老会员）
语铃（诗人，世界诗歌网诗歌频道编辑）
刘党（诗人，世界诗歌网国际诗赛频道编辑)

三位,符合“擂台赛”的规则。
二、陪审团评委：
莫名（组长，诗人，世界诗歌网元老会员）
语铃（诗人，世界诗歌网诗歌频道编辑）
刘党（诗人，世界诗歌网国际诗赛频道编辑)

三、今日没有申请复活诗作。

闫金录 发表于 2023-10-12 10:47
2、10、15、·9、34

刚把19打成9了，应为：2、10、15、19、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