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回家


动车从西安北出发
秦岭就跟我放开奔跑
归心是万山起伏的波涛
滑浪的我，穿越旋涡之隧

父母住祁连山下
遥远的山村不时召唤
太阳坠入西山凹，隐约传来
妈妈歌声：强子~，吃饭来~~~

若左腿支撑，作斜飞状，模仿甘肃地图
或左拳冲出星星峡，打通河西走廊
蜂腰地带的永昌，忽有沙尘吹过
右下腹的长安就迷了双眼

明城墙掩饰心里的软软暖暖
几千年举不动一张纸
父母笑着直擦眼泪
我擦去百日思念

那天我们站在老院子
日出东南嵎，红橘召唤
风驰电掣梦，高铁通到故乡
忘情飞奔，扑到永昌凉州怀抱


2、稻草人


秋深了，没事干的时候
我就向麻雀们打招呼
让它们看到我头发上
还余几粒可以果腹的谷粒

风一遍一遍地撕扯我的衣服
催我离开
看到几只蚂蚁，在我脚下
正忙着搬运过冬的食物
我想再替它们挡几天风雨

一手书本，一手羊鞭
上个星期帮我戴上草帽的小男孩
有两天没见了，不知道
他奶奶的眼疾好了吗

清晨，露珠那份青涩的爱
需我捧起。夜晚
伤心的月亮，丢了的半片心
还等我捡回。我和雪花
还有一个待续的故事

我要像那株稗草一样
坚定地恋着立锥之地的故乡
哪怕之前
被一只调皮的小羊伤害过


3、九月


九月，芦花白首
环人工湖尽是它们的摇曳
我骨头里的夏火尚未褪尽
而旷野已尽染秋色

菊花稀稀疏疏
更像是季节性的流感
一场雨说来就来
它们藏身的天空已虚化

冷雨沃面。伞花盛开
一朵朵风雨中
歪歪扭扭的浮萍
路灯投下湿漉漉的光斑

九月，风雨宣诏
季节从不行差踏错
那些南归的雁阵
早已备好洁白的翅膀


4、军马场


无数的青草绿了
无数的流云散了
马蹄声踏一片落日而来
一声长嘶
谁能告诉我昨天的故事
我流落的天涯
在祁连山间
我眼中的烽火
在河西走廊
我寻觅那一片风沙
踏上遥远的征途
四蹄生烟
向焉支山飞奔而去
铁骑铮铮
从这里出发
万里河山
都在我的梦中


5、长相忆


在遥远的阿尔卑斯山脉
下，黄杨树笔直
迷迭香很短
薰衣草在风里摇摇摆摆

花一样少年亚瑟
刀疤横脸的瘸牛虻

十九世纪的阳光从长窗，投到
痉挛的手指上
玫瑰与火药枪

牛皮纸裹着黄书叶
翻过少年缓缓流动的月光
深深陷下去的眼窝里，蓝色的火
时间的雨滴窒息不了它
不老的老兄弟啊


6、夜的裙裾


太阳健在时乾坤朗朗
刚陨落那会儿，余辉依旧在
时间一长天就黑了
天黑了也仍然有无数的星星在闪烁
夜怕光
就扯来一块偌大的裙裾围着
裙裾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我不知道，星星也不知道
我们和星星都带光
被这黑漆漆的夜硬生生排挤裙裾外
夜只想一手遮天
却没想到天很快亮了，又升起
一轮新的太阳
历史的天空就这样黑白交替


7、钟鼓楼


黄昏，出租车像麻鸭
游出西安城
层层叠叠的高楼大厦
晚霞和空中盘旋的燕雀
痴迷于钟楼的飞檐
琉璃青瓦
杨柳榆枣着汉服盛装
像出水的荷，魔音小视频
给吹浪的晚风
镀上金色
那波浪的波纹圈圈扩散
把牛皮的鼓声
传送到远方


8、美在凋零


播进生命的种子就生根发芽
开花结果，然后萎谢。我总是无语
仿佛也跟着萎谢，最明显的标志白发到处起义
夹在黑发中扎眼，有燎原之势
视力跟着衰退，近视看书，书必须拿得远些
近了一片模糊。精力也不济，做一阵就必须休息
牙齿痛，困扰人和夜不能寐
望窗外，数眨眼的星星。野猫哀嚎
凄厉，绵长，嫠妇起彷徨。夜枭划过长空
流水无情，落花也无意。一年又一年
似乎很慢长，不过一瞬
过往在目，却不能挽留美。美在凋零


9、锡林河


小时候放暑假
年年有小伙伴
在河里玩水溺亡的事儿
那时父母工作忙孩子多
下班回来先把我叫过来
用手指在皮肤上抓一下
如果出现了白道道
就说明下河玩水了
后果可想而知
前年我带儿子回来
他说想看看锡林河
带他去了当年下水的地方
指指脚下的沙土
这就是


10、树


被寒风剃度
并非因树叶的离去看破红尘
而是为剩下的寒冬、剩下的节气
剩下的凋零、剩下的落寞
念经

当树叶再次将自己从远方拽回来
树又重新还俗
相信春风是未了的尘缘
所以树从未放弃在苦苦打坐中的坚持


11、晚餐


饿了我说
煤油灯摇晃
周围，没有回答

灶台上，热气升腾
妈妈正在倒苞谷
往甑子里

要吃米饭，我嚷道
花一样香的米饭

劝不听——
爸爸走过来
抽了我一巴掌

然后，我才吓得安静了
然后，他跑到另一边去
替我疼


12、今天，我不在曹家墩


我有曹家墩的钥匙
可以打开童年的蒿草
和放过的野火
可以打开母亲的炊烟
和吃过的野菜

但我不在曹家墩

我有曹家墩的方言
可以翻译九十岁的咳嗽
和弯曲的河流
可以喊醒母亲的泪水
和冻僵的墓碑

但我不在曹家墩

我夹在异乡的热闹中
想摁住自己的静
我坐在十月初八的尽头
想喊一声十月初九

一群南归的大雁
嘎嘎地叫着，它们一不小心
修改了，曹家墩的天空

但我不在曹家墩


13、海


小溪脏了
跑到小河里洗一洗

小河脏了
跑到大江里洗一洗

大江脏了
跑到大海里洗一洗

大家都不在意
大海是多么的宽广辽阔


14、生死之交


一盆绿萝
我三次外出不在家
因无人浇水
它死了三次
我没有送它去医院
（消费不起）
也没有用医药费
（交费不起）
我回家后的第一件事
就是让它畅畅快快
饮一杯自来水
救死扶伤，患难与共
我用真情打动
它又重新活了过来


15、荣耀


瘫成一堆泥
一张床成就最后的呼唤
脊柱僵直，半身不遂，最后眼盲
拼命三郎的年轻荣耀
泡在苦涩的药片里
才五十几岁，正当好年华
有同学正厅，副部
自己不赖，拼成“劳模”
鲜花的艳烧旺心头血
庆功会上千杯不醉
煮沸，煮沸
老王，这活只有你能干
全厂只有你最强


16、染发


这个办法如何？
芦苇在风中闪烁
湖畔 没有岸
这群偶尔路过的人
把经历写在脚印里

我跟随，阅读家园的沧桑
对过去的岁月深表歉意

青春已过，年华已浪费
许多宝贵时间被一条
漫无目的的流水带走

我内疚。带着深渊与浅濑
在此刻的回望中不安…

现在已没有胆量承诺
信心时有时无
有人跟我说
如果有愿望可再搏一回
于是，一棵白头的芦苇
心里生出一片竹林
每日波浪起伏


17、九月是我们家的亲戚


九月是我们家的亲戚
带着蓝天、白云、鸟影
带着牵牛花吹响的蓝调门
带着芭茅还没有白完的俏样子
小步款款，来到我们小院

九月的装束还是我们熟识的老样子
身板和脸色只有一点小变化
比正月干练，比六月白净
浅浅蓝衫出现在竹径上
我们就备好了矮凳与茶水

左手豆秸芝麻，右手高粱包谷
九月一屁股坐在我们当中
爹递烟娘请茶，主客都很随意
可笑小儿不忌生，黏着九月
要啃咧着门牙的粘包谷


18、即景

　　
清晨，心情不错
邀几个知己
公园坐坐
突然，一堆狗屎
挡住了去路
此刻，在不远的前方
一条狗
正牵着一个雍容少妇
悠闲地走着……


19、我算是个幸福的人了


我说不上矮小
比我高的人躲在滴雨的屋檐下
被小人扫一下腿
就一个趔趄
我算不上辛苦
比我还苦的人为一日三餐忙碌一小时
就流下一公斤汗水
我没有活在低处
比我活得更低下的人
匍匐地面喘息
被掏空，剩下一个壳

我算是个幸福的人了
雨下到身上，湿二遍
都像情人的抚摸
但雨下到送外卖的人
下一遍就成了落汤鸡
提着命运走了一生
我遇到一次次电闪雷鸣，逢凶化吉
世间的喧嚣到了我的杯里
是几片沉淀的茶叶
喝过，有些涩味


20、落日


正前方
落日是一个红灯
挡住我的去路
天大的事
放下
回头再说


21、等雨来


天气预报说，今天大雨
云层却忘记发布
雷电和风暴，阳光从间隙逃遁

一条盲道
直播熙攘穿行的人群

我在等，一串无序排列的
密码。想法总在变

昨天还抱怨
雨水打湿裤脚
此刻又揭开不痛的伤疤


22、空气里，有一种醒来的味道


最早的记忆是，从电影院里出来
从一片聚精会神的，密集的呼吸的环境中
回到久别重逢的天光中，全是阳光和新鲜的味道
双眼难以适应的搭着凉棚，味道就像是被光线夹带而来的
这种味道不断变换着形式，出其不意地给我们惊喜：
早起闻到的第一缕空气
攻坚多日后，欣喜之余，从窗口吹进来的第一阵风
甚至一个忧郁多年的人在某一个唤醒灵魂的时刻
重新嗅到一股来自上帝的爱，像幼儿初生时来自母亲的抚摸
够了，还有多少来自上天神秘的信息透过我们不懈的努力
以一阵风，一个神秘的暗示，让我们重获心灵的天然颤栗与惊喜的呢？


23、一种感觉


有那么一种感觉
挂在天空的月亮不是圆的

在我童年的天空中
月亮确确实实不是圆的
像镰刀
像小船
像弯钩

那天毛毛细雨停了
我把自己的发现
告诉了妈妈
妈妈说
小孩子知道什么
月亮会是圆的

于是，我就在
母亲的思考和经验中
老老实实地等待
老老实实地长大

不过，那布满岁月痕迹的月亮
时常还会在梦中闪烁

直到有一天
刚会说话的女儿
指着挂在天空的月亮
爸爸爸爸：看太阳
我不禁惊讶
月亮确是圆的


24、肉刺


疲惫的汗水，失落的泪珠，疼痛的血痕，蒙羞的尘垢
甚至屈辱横飞的唾沫
我都能轻轻地擦拭干净
那些悄悄扎入的
被我长期忽略掉的
细细的
软软的
绒状荆棘
早已长成我体内的肉刺
密布全身
即使壮士断腕也无法彻底剔除
成为我余生的痛与羁绊，长夜与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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