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出你芳草一样的名字
——萦之《当我病了》赏析
李汉超

爱情是文学的母题与源头，从《诗经》的“关关睢鸠”开始源远流长。古今中外没有哪一位文人骚客没有吟咏过爱情，也没有哪一位凡夫俗子不向往爱情。爱情诗浩如烟海，流传下来的经典之作也不计其数。在社会日益世俗化和文学不断庸常化的当下，爱情似乎不再神秘而浪漫，诗歌写作中的爱情诗越写越少，诗歌刊物里的爱情诗栏目几乎看不到了，当然能够读到写得好的爱情诗就更少了。偶尔看到的，不是情感虚无飘渺，就是意蕴空泛苍白，甚至有的随“性”所欲，俗不可耐。当笔者在微信朋友圈里读到女诗人萦之《当我病了》一诗时，眉头一扬，眼前一亮，不禁为之拍案叫绝：写得太妙了！
萦之，原名徐芝凤，70后，湖北京山人，高中语文教师。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京山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京山文学》编辑。兼任世界诗歌网评论频道编辑，非虚构诗歌平台编辑。诗歌散见纸刊和微信平台，出版散文集《木凉床》等。
这首诗共有十六行，分为四节，每节四行，结构匀称，语言澄澈，情感率真，气息馥郁。诗人在感情抒发与语言表达之间努力寻求一种创新的平衡，既不使人一头雾水，又不让人一览无余；既具有人间烟火味，又富有诗歌现代性，可以说是一首诗歌现实性与现代性结合的不可多得的精妙之作。再三品味，似有三“妙”：
一妙设“病”。严格来说，坠入爱河的人都是“病人”，尤其是单相思，不然怎么会有“相思病”之说呢？题目的信息有两条：一是患了啥病，二是找谁治病。当然这里的“病”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身体之病，而是爱情意义上的相思之病。在诗里，诗人为解爱情之困而精心设置了一场相思之“病”，“病”得莫名其妙，“病”得情有独钟，“病”得可爱可怜，并为这种“病”的医治提前预设了前提：“去找你”时，既“不能拒收”，也“不要转科”，更“不要转院”，当然“也无需会诊”；“我”的病因你而生，解铃还须系铃人，只需要你来诊治，也只有你才能医得好。诗人将医疗过程中面对疑难杂症的处置过程顺手移置于诗中，用一个“不能”、两个“不要”和一个“无需”，断然拒绝这种诊疗的“严密性”，而是将这种病痛的治疗完全托付于你的“专一性”。这既是一种情感信任，更是一种感情酝酿，为诗意推进定调与开源。
二妙求“医”。俗话说有病求医，但不能乱投医，现在有病大都找专家找权威。但“我”的病无需专家无需权威，只需你懂得一般的“望闻问切”就行，即使你连这一套不懂也不要紧，那就让“我”来教你：“视诊”就是“望”，首先“最好看我的眼睛”，它里面满是痴情；“触诊”就是“摸”，“握握我的手吧”，手的冰凉急需你来捂热；“如果听”就是“闻”，你就听听“我的心跳”，肯定跳得太快；把脉就是“切”，脉搏肯定异常热烈；“问”饮食起居，是否吃得香、睡得安，“我”不回答，你也应该知道；而“看”舌头，不是看其颜色，而是看停留在上面想说没说出的话，视听互通，新奇而贴切。这里，诗人运用假设和选择句式，增强了诗意的回旋和情感的激荡。这哪里是在看病，分明是一个相思的智慧女性，在引导一位尚未开窍的憨态男子触摸爱情的琴弦，然后弹奏出美妙的琴瑟之音。
三妙开“药”。“病”看准了，还需开“药”。开什么“药”呢？抗生素是抗菌类药物，可以消炎，如果你用西药敷衍了事情、简单处置又能立竿见影，“用抗生素疗我，也行”，但这不是“最好”的；最好用中药，“开一堆芬芳的草药”，诸如“杏仁、紫苏、防风、细辛、款冬”之类。杏仁可止咳平喘，紫苏可散寒和胃，防风可清热止血，细辛可驱风开窍，款冬可滋阴润肺，这些草药煎在一起，可以治疗风寒或风热类感冒。药效不容置疑，“三副药煎完”，就可以治好“我”因爱的相思而遭遇的一场“感冒”，尽管药效慢一些，却能根治。等到痊愈的那一天，“我会咳出/你芳草一样的名字”。这最后一句精彩极了，既是情不自禁、顺理成章，更是爱的呼唤、爱的回应，两情相悦，必能相知相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你用“芬芳”疗之，“我”就用“芳草”回之，“咳”得惊天动地，“咳”得荡气回肠，“咳”得刻骨铭心。这是相思之苦、相思之痛骤然释怀的无比喜悦，更是美好爱情被瞬间点燃的无限深情。
这首诗在貌似“寻医问药”中，实现“病”与爱的转换与互通，也使读者在阅读欣赏中，获得情与理的融合与提升。看似请“你”治病，其实自己的病自己知道该怎么医治。“你”是“我”心中的白马王子，但“你”并未出现，都是诗人假想出来的，其憨态可掬，也更为可爱。从日常生活出发，以实写虚，以事传情，这是其诗的现实性体现；而一改传统女性在爱情上的被动接受为主动出击，大胆而睿智地追求爱情，正是本诗的现代性抒写。两者的有机结合，可谓浑然一体，妙趣横生，读来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什么是好诗？有人说，让人“眉头一扬，眼头一亮，喉头一紧，心头一颤”的诗就是好诗。读这首诗，笔者就产生了诸如此类的感觉。同时，我自然而然地想到爱尔兰诗人叶芝《当你老了》一诗，写法纵有不同，但获得的审美愉悦是一样的：“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让人眼睛一亮；而本诗的“我会咳出/你芳草一样的名字”，也能让人心里一颤。我们欣喜地看到，从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爱情诗的写作发生了很大变化，其内容与形式都在发生审美嬗变，特别是一些优秀女诗人崇尚自由、追求个性，女性意识和创新意识不断增强，其诗写更具异彩、更有魅力。
修辞立其诚，写诗也要讲真话，抒真情。萦之的诗歌，都是贴着自己的生命写，生命是什么样的状态，诗就是什么样的。她说：“诗仿佛是我雇佣的史官，一直跟着我，我在前面走，他在后面录下脚印和身影。我用诗呈现的生命状态都是我体验到的真实，是非虚构的，非虚构的含义应该是真诚，它的对立面不是虚构，而是虚伪。”写诗作文能达到这种境界，我真的为她庆幸。

附：
当我病了
萦之


当我病了，去找你
你不能拒收
不要转科，不要转院
也无需会诊

你视诊，最好看我的眼睛
触诊，就握握我的手吧
如果听，就请告诉我
此刻你听到的，我的心跳

或是把把我的脉搏
看看我舌上安静的语言
问我，吃的怎么样
睡得安稳否

如果你用抗生素疗我，也行
最好，开一堆芬芳的草药
杏仁、紫苏、防风、细辛、款冬
三副药煎完，我会咳出
你芳草一样的名字
（选自中国诗歌网）

提读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