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
这个冬天，院子一直敞向天空
黄草除却了，树木们也垂着空洞的头发
施工后的场地上，蓝色的机械停留在那儿
寂寞的是无风的旗，是墙上的沉默的石头
从这里漫过去，跃向外面，是一块暗蓝色的麦地和另一块暗蓝色的麦地
整个田野的组成来自它们，也来自远处的灰色的山峦和灰色的村落，以及从那座坟边走过去的某一个孤独的行走者
我是说，那时，是另一个我在经历那儿
那是在上一个春天时节，凌乱的纸片飘满黄昏的天空
我刚刚看过一口干枯的土井和井沿外的旧车辙的痕迹，以及一截蛇皮和几片残叶，棕色的土和一枚白色的农药塑料盒子
我看过一座旧坟的残缺碑文和一座新坟的被雨打落的白色纸花
我对存在和虚无的关系作过深深的思考
特别是对倾斜的天幕边角处的那张倦怠的脸作过无能的假设
如果没有了光，我们又将会是什么呢？
如果没有了这座蓝色的星球，我们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与这片浩瀚的宇宙构成和谐的相互呢？
我是说生命的另一种形式会如何馈赠予你和我，并让它穿过我们的肉体延续下去
包括智慧和技能、晦涩和忧伤，以及我的捉襟见肘的寂寞
那座荒坟不旧不新，面前有烧过的火和冷色的灰烬
（被人眷念是一种莫名的幸福，哪怕来自遥远的人间或冰冷的地层深处
在午夜的黑暗的旋转的飞轮之上，我会常常会感到来自冥府的某种力量，像水一样会注入我动荡的命运里，也许是祖上功德，也许是神灵的默然相佐）
那座坟在林地的边沿上，让人升起一种或近又或远的复杂的体验
一块墓碑拱顶低矮，镂刻的花纹和简单的字迹所示向人间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名字
让人想不起谁，也可能会让人想起附近村落中谁也不知晓的某个庄稼汉
比如我的邻家二哥灰踏踏的红鼻子，和草绳捆腰的穷酸模样
那座坟想要告诉我什么呢？或者我在那儿稍一停伫，我能以什么的角度对其作一番细致的触摸，难道仅仅是生与死的阴阳相隔的普乏感慨
一只乌鸦会从里面飞出来吗？
或者一粒逝去的种子能否在其内部引起某种急速的漩涡
或者它的力量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会作用于曾经的外在呢？
一切我都无从知晓，甚至我觉得思考也是一种傻和无知，甚至比浅薄还浅薄，比无知还无知
在人世，我一无所用，我的意识像驴马踏过后的泥泞水泽，也作不出什么样的假设，只是这样，像个山野凡夫一样藉藉无名地走过去
我对人间眷念很多，包括我对人间的烦和刻薄冷嘲
或者我也仅仅只是千千万万失意中的任何一个，没有什么值得可絮叨的
只是命运有意给我们开了那么多的让令恸哭的也并不值得耿耿于怀的玩笑而矣
我走过去的时候，黄昏像本书合上了，那些纸片又重新组合在一起，回到应有的章节
一只乌鸦的叫声悲切而疼，越过刷过白粉的石墙传到这里
这里是学校的操场，寒假像新春赠予的礼物轻松而贵重
风的自由，和装饰一新的塑胶跑道的柔婉弧度构成节日的舒适角度
我的深坐也仅仅是在一座楼的顶层，透过黛灰的茶色玻璃看向那儿
一架蓝色机械停留在操场的角落里，它的声音早已消失在操场外面，空洞地像一副海螺的外壳
会议结束了，我从窗口边站起、滑过，我开始下楼，不一会儿，我将离开这儿，返回到我的索碎的生活里去
像一片枯黄的叶子，被扫进垃圾桶，或者被一缕风，吹向世俗里的不知名的某一小片黯然的角隅里去
——2023.02.02邱枫《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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