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一片，春天就减少一分
文/明烛江南
◎卜居辞
我想有一所房子，面朝鉴湖
窗含千倾碧波，门泊一艘渔船
这一片清润苍茫如天光云影
八百里晴岚跃出水面，群莺在飞
青草在长，杂花一朵一朵压低春风
白鹭静立岸边
小舟随波起伏，一整个春天
都是这样宁静
不要再提桃源了，这才是秘境
吹箫的人是我，长啸的人是我
那个跨鹤飞过天风，看月色如洗
升起在万松之上的人还是我
◎一壶老酒
怎么可以没有血性
怎么可以没有风骨
这三十六道溪水就是血管
这绍东平原的糯米造就骨骼
鉴湖水与糯米融合碰撞
唤出基因的乳名
在水与火的洗礼中重生
在味蕾的末端升华
琥珀色的微醺直冲囟门
所有的痛苦，不甘，快乐，悲伤
在某一个瞬间得到释怀——
一杯浊酒尽余欢
今宵不醉不还
◎过鉴湖
第一次见到你
这浩淼的烟波一下子覆盖了我
我在这镜中观看我
古寺有苍苔生于台阶，僧人从我身旁
默默走过
清风邀我松下小坐
递来明月的清影
她是六朝的遗民，她说
鉴湖好，至于西湖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
她矜持的样子
像极了走出镜心的新妆越女
◎鉴湖辞
有人说贺知章请赐鉴湖之心还是格局太小
这清风明月本就没有私心
与众同乐，就不要多加计较
以船为家，像陶朱公那样
烹湖鲜，饮黄酒又有什么不好
放眼望处
青山环绕，暮光微茫
白鹭飞过芦苇丛
这一身的疲惫就一一消散
就"不思归去，有如此水"
就像陆放翁在大雪天拥炉与狸奴
不出家门
也很好
◎雨夹雪
雨在寻找它落下的方式
可它遇到了的却是冷冷的冬
雪在寻找它落下的方式
可它遇见的却是暖冬的风
它们在同一条分界线上相遇
像一段错配的姻缘
注定没有未来
一切都在落地的一瞬间终止
它们融汇在一起
它们的心都凉透了
但也有短暂的幸存者
它们抱紧枝头的悬崖
像先驱者不屈的呐喊
◎滕王阁
王勃看到的
我没有看到
我看到的飞檐斗拱
是后人的续篇
它们没有飘泊之恨
没有羁旅之情
没有怀才不遇之憾
它们在江边凝动
不飞
将那么多珠帘暮雨
空空抛于江流
又将那么多落霞孤骛
从水中捞起
几千年了
那水滴仍在沿着时间之线
滴落心头
◎人到中年
如日中天吗
似乎不准确
如秋叶吗
似乎也不准确
如秋水吗
似乎又过于庄子
中年———
像是一个谜
就像斯芬克司的沉默
当我走在人群中
取下一幅街景
我看见了次序排列的缺失
中年
到底在哪里啊
目力所极
我只见江南的初秋
绿树成荫，而枝干却不可见
◎二加二等于三
这位幸福的高龄产妇
是数学的偶然
是哲学的幸存者偏差
是道的异数
她说的三
是三生万物
她说的是平衡与突变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我们的所见经过了修饰
呈现二加二等于三的
虚像
◎绿皮火车
花落一片，春天就减少一分
就像多年以前
列车缓缓离开站台
青春就减少一分
那时一票难求啊，出个门都那么难
青春被挤丢了，人群潮水一般淹没
听闻它咣当咣当去了远远乡
留下两道平行的结痂———
成为一种旧疾
成为多年以后的隐痛
这绿色的记忆
绿色的青春绿色的梦想
那么慢却走得又那么匆忙
这春花飘落般的隐喻
再高歌一曲
春天里吧
我的青春一样的摇滚
城市的天际线在不断刷新
高铁在抹平记忆
◎故乡，一个遥远的词
和远方一样遥远
那个地名深居深山与世隔绝
只有一缕小路在炊烟上盘旋
时间是青苔
令路径湿滑
也许会有月光几千年一样漫长
勾起床前的一次举杯
杯中有时会落雨有时会落花
雨从江南来
花应是紫色的梧桐花
它们在雨中吹起落花辞
句句声声皆是他乡———
那么多的坟茔长出来
那么多的夕阳替我照看着梧桐雨
是这样吗
我可以回到地图上这个地名
但这个地名已经取消了故乡
◎弧形时间
流水浣洗残阳
这脱落的色彩染红水底的暮色
上弦月起得早啊
在半空射出凉意
她小小的心思耽于幻觉
左迁的言官立于江畔
庙堂的光辉进入露珠
一缕清欢似乎触手可及
恍然间
时间回到大唐长庆二年九月初三夜
露珠长啸
而
江花欲燃
◎窗外
我透过你的眼眸
看不透你内心的风景
而我在你眼里
却是一览无余
你的眼是遮光玻璃
只允许你看向外部
而不允许他人窥见内部的真实
这足以说明，能看清你内心的人
不是我
我只是你窗外的过客
天上的云流过
水面并没有留下一丝横波
◎路遇
我的路遇就是众人日常的路遇
没有什么传奇值得言说
那些细碎的忧伤，庸常的快乐
如果我将它们一一记下来
我会羞愧得无地自容
比如说
我经常在小区门口遇见城管驱赶卖菜的老农民
而我却只能当个路人丁
◎摇摆的钟
像和时间在拔河
我每分每秒和钟摆较劲
流逝是永恒的祭司
没有他们我就不能获得平衡
这伟大的循环没有尽头
我的幻觉是沉船的愉悦
是病树的望眼
当最后一片落叶唤出冬天
钟摆在另一端却传来春的序曲
◎骑手与栅栏
我已过不惑之年
却从来没有纵马跃过栅栏
留下梦在远方低声啜泣
在2022的第一个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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