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读汤胜林的《村荒》《村祭》诗二首
宋世平
一一上帝做奇妙的事，人类干奇怪事！两者似乎有分工，有贯通，有默契，但都荒谬之极。
安之若素的问题要被指认，在这祛魅和逐神的时代，诗人的呼吸吐纳几乎在缝隙里结舌，挣扎，附以歧异和碎片，如安妮·卡森访所说：诗是诗人的失败……，我们读诗的理由，不因为其智慧，而在于分解智慧。
抚贫攻‘尖’，尖没了只剩秃了，是不是更难看？所谓的扶是否等同抚，与贫相扶谁影响谁，与困相困是否是捆？如是都掉进坑里了。那么教育赤贫怎以扶，诗人如此说道：脱贫攻坚／把气球吹鼓了／乡村振兴／把气球吹红了／，这些年写关注乡村苍夷的诗可谓不少，但能写进肌里甚至透到骨子里的诗句罕见，这可能有敏感的条件反射弧限制作用，更多的是诗人们懒得敏感时事和呻吟中国农村现实状况了；金山银山众口一腔，不管你是哪路作家或诗人，谁不是输给官方数据。
农村的支离破碎无疑对应城市肥胖综合征，
也从侧面反应了一个时代的工业革命带来的焦虑和不安，势必动摇了民俗根本，底层阶级的朴实情感和土地守恒原则；追身而来的就是；／多数时间／村子就像一颗泄气的皮球。
诗人这样描述一个熟悉且陌生的农村：人迹罕至／草木横生／晃眼一看／是风景／
仔细一看／是风／把老房子吹成了文物；啧啧啧！了不起的句子，这种洞见，怕是杜牧附体。
诗人与诗歌总有间隔距离，有时候是诗歌察人，有时候是诗人诗审物象，从而达到某种冲突和诘责，类似“霜叶红似二月花”。扎加耶夫斯基说：诗歌生长于矛盾之上。那矛盾之下的则是诗是无法解释的，但并非不可理解的欲一一诗人的欲。
…… 检查组一走／吹气球的人停吹／气球变成一张凉薄的／画皮。在故国，检查组就是道德和法律的代名词，尤如“阎”字组词，有时意喻为亡，有时奔着反人类方向去了。如当下诗人们的诗要走出门，一定会碰到各色各样的检查组……。这是一个抒写不太通畅的大环境，有时诗人自己不得不在灵魂里组装一个检查组；能读到一首好诗真的很难了。
我们共同举荐诗作为媒介，作为抒发胸襟的
工具性的镜。可诗歌的审美又总是疲劳的，没人能把诗歌移出镜以外，也就是让诗歌只照见自己而反窥不到真实的境况，隐藏在诗歌后面的哲学是另一回事；深井里也有月亮，故土，民愿，乡音是人们无可替代的精神家园，准确地说，故土就是故国。任何对故土无妄的撤并，销毁和疏异玄改都是有悖人性的。享延顿在《文明冲突与世界秩序重建 》里明确的阐述：民风是最适合人性生长的，其纯朴性和纯粹性滋养了人类生命秩序……。所以诗人开篇写到：地用来长草的／树是用来长鸟的／人是用来长皱纹的／房子是用来占位置的。诗人将乡愿，乡情，乡愁不动声色地捧给我们看，这是符合文明与冲突基本条件的写意，是诗人早已准备好了的一个漫不经心的高度，也等同呐喊。不是吗，深井里的月亮大多是让人瘆得慌的，可当下；刻意，乐意，创意地制造了无数个井底之月。
许多诗人徒劳或穷于砌词或擅捏文字虚化意境。而恰恰诗歌除了宏大的题材并不能保证宏大的效果（史蒂文斯语），诗歌要肌理柔顺和皱褶疏密无度；光靠镜子是显现不出来的。
来看看诗人在一首仅十行的诗里做了什么：村级整合／我老家的村／寿终正寝／当过二十年村长的汪大炮／感觉自己是亡村奴／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在这首《村祭》的短诗里，看似一个文化不高的大炮型村长，对撤村建镇歇斯底里到了何种程度，“亡村奴”用得太妙了，因为亡村，不得不夹尾巴做人，我的眼前陡然飘忽着那样一个酩酊之人，接下去会是怎样一种寿终正寝？我写诗是根草，读诗是盏灯，所以朋友们叫我灯草诗人（有自炫之嫌），这是题外话。我读诗确有特点，一下就打动我并不刻意背诵就能触及灵魂的诗；应该是好诗了。这两首诗让我瞬间走进了诗人的内心，我甚至看到了他作诗的状态，呼吸，执念，那种让读者生命打开的痛感和良苦用心。
一句真话能比整个世界的分量还重（索尔仁尼琴语），我说一首好诗歌就是一句好佛语，除了虔诚，也等同远方。这些年我也较关注新村建设这些高昂，高光，高冷，高兴不起来的话题，也常走进那些荒凉的，静态的，无声无息的弃（荒）村。王维的“行尽青溪不见人”或常健的“家住挑花岸，门前溪水流”，似乎再难有了，几乎都变成了左辅的：乡愁不曾休，惹甚乡愁？！
坟头比人头还多／坟头草比其它草壮／仿佛／头发乱了，何止头发乱了。试问心律齐整吗？想起弗罗斯特的诗句：他认为他使这个宇宙孤独； 因为他能唤醒的所有回答的声音 ……。
很喜欢诗人汤胜林的瘦体诗，尽藏丰腴的智慧和疼痛的情绪。
附诗人诗作：
村荒
1
地用来长草的
树是用来长鸟的
人是用来长皱纹的
房子是用来占位置的
我的老家
坟头比人头还多
坟头草比其它草壮
仿佛，头发乱了
2
打工的，心烦了
才给家里打电话，验证一下
老父亲是否健在
住场镇的，喘气了
才溜达回家
呼吸几口免费的新鲜空气
多数时间，村子就像一颗泄气的皮球
蔫了
瘪了
空了
3
脱贫攻坚
把气球吹鼓了
乡村振兴
把气球吹红了
检查组一走
吹气球的人停吹
气球变成一张凉薄的
画皮
4
零零散散的炊烟证明
村庄还在呼吸
稀稀拉拉的脚印证明
村庄还能行走
人迹罕至
草木横生
晃眼一看，是风景
仔细一看，是风
把老房子吹成了
文物
村祭（选二）
1
村级整合，我老家的村
寿终正寝
当过二十年村长的汪大炮
感觉自己是亡村奴
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2
村长儿子见民心可用
请来了祭师、鼓乐、村民
大张旗鼓
大摆宴席
搞了一次村祭
此诗载于《世界诗歌网》每日诗选 · 第86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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