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冬天的雪
可能，可能
你的羞涩
是一个不确定的美
我抖落的心跳
不止一次地想你
当你走远
我便把梅花垒砌
垒砌成一个冬天
是为了看到雪的丰润
从你的指尖划过
我的心早已宁息
如一阵风吹来美的叶
那是树的痴缠
我等来森林的一首忧伤
夜风，你悄悄吹起吧
2、消防员
用力握紧自己，
就像握住一支笔。
不是在大考，就是在赶考的路上，
人们急于逃离的地方，都是考场。
一栋烟火吞没的楼，
一处随时爆炸的库房，
一条没有桥的激流，
一座刚刚垮塌的山崖，
一只被电梯夹住的小手，
一位压在车轮下的母亲，
......
答卷上有几行，
端端正正的血迹，
和几支再也扶不起来的笔。
3、嫦娥老了
姮娥，后羿的美妻
吃了王母的仙丹脚底生烟
慢慢飞升
飞过悬岩
飞过鹰背
这些人间高不可攀的景象
在脚下匍匐
神仙逍遥
广寒宫里捣药的玉兔
可记得把你的凡身
埋于哪棵桂树
可记得你凡间的夫婿和乡亲
他们常年忍受
洪水疾病饥饿的困扰
无数的善男信女
拿出团圆的食饼
把甜的希望咸的汗水泪水
细细品尝
每一个年岁的不易
美满的奢望
年复一年的祈求
被一层接一层的云团困住
即便雨水乌云关了这扇窗
也始终敞开心底的希望
姮娥，是否月桂的芳香
清朗的宫廷乐音
已经永久替代了那些人间的烟火
如同你的芳名因避讳而改称嫦娥
嫦娥无语
是不屑
还是嫦娥老了
4、寸草不生
没有水不灵了
干枯的身躯无声无息地等待着
用死亡来等待
这是等待最长的方式
停止呼吸
这样可以不需要水
守在原来的地方
等着你回来
只想问一声
在这炎热干旱的季节
是你抛弃了我们
还是我们抛弃了你
5、推不倒的碑
全屏亮着的相片
其实就是一座碑 且高着
用文字 音频 图像传播
没有谁强迫与要求
又一个充分而宽泛的自由
46年 从故里 首都到网络
平凡且伟大的人生
碑座更硬实 放大
碑身镀上具有时代感的色彩
越发高大 与茁壮
背景换上绿茵 白云 湛蓝
绕起一圈又一圈烟火 晴岚
唤醒了那只睡狮
奔跑在冲破荆棘的路上
6、中秋之夜
圆月高挂
小孙女送我一份礼物
一封信，一句话
爷爷您真好，我爱您
几个字
我看了一夜
7、杂乱有章
打开窗帘，那么多
成色各异的尘埃
在逆光中，挤来挤去
看上去，它们是那么匆忙
又那么高分贝的杂乱有章
晨光未开，街上已有——
送外卖的，做早点的，扫马路的
他们把你我交办的
大把的事情，当作自己的
他们和铁匠一样
硬碰硬地锻造生活，那么匆忙
也那么高分贝的杂乱有章
8、窗口
是谁，盗走雨季为我豢养的蛙声
你用含着阳光脉脉的眼睛
触摸图像自右向左滑动，放大呢哝的音响
剪辑我一生的花絮，道具中的烟火
抹去凝固的轻妆，看额头的逝流
鱼尾纹游动
诚实的像素，一五一十叙说
季节是怎样用妩媚
天天擦拭你的痴情一片
窗口，我幸福向外扩展的耳朵
听到你快门的“咔嚓”声
你很得意
你冲印出我一张张生活靓丽的底色
婚姻里的景致
9、镜中人
出殡之后
老太太梳妆台上，一面她用了一生的
32开见方的镜子
把一个老头子，颤颤巍巍地照了好多会儿
又颤颤巍巍地放回原处
再之后
端方的镜子，又端的像说着——
儿呀
大热天中午
老头子一辈子打赤膊惯了
就随他，算了
10、与母亲路过圆融寺
那天没打算去圆融寺
只是顺路就拐了下
圆融寺的台阶很高
母亲老风湿的腿很吃力
因为身上没备零钱
母亲自我埋怨了好几回
但母亲的跪拜一点也没打折扣
“能让我这腿不疼，该多好”
佛前，母亲低语
佛听没听到，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烧香拜佛一辈子的母亲
终肯第一次求佛，给自己
11、菩萨简史
最初没什么特别的一片泥土
被挖离大地，被敲松筋骨
淋入水——象征性过一次河
还是被踩踏，却也柔韧起来
开始顺从手的拿捏中
找些竹木就能作骨架
一团湿泥，就这样站了起来
初成菩萨的模样
到大阳下，吸进阳光
活血舒筋中，逼干全身水份
佛意渐渐萌动，就被
请上尊位，涂彩描金
进入开光时刻，受众目仰视
这尊菩萨真正脱胎换骨
被梵音送入众生心中
开始接爱香火的膜拜
12、小草
树上的小鸟
不停得叫
好美呀，好美呀
小草伸出头
看了看旁边的树
桃花没开，梨花也没开
就连远处的荷花也没开呢
小鸟飞进草丛，边吃小虫
边对着小草的耳朵说
好美呀，好美呀
小草说，瞎叫啥
花还没开呢
其实小草不知道
在鸟的眼里
最美丽的是小草
13、黄河边的白塔山
谁在此种下一棵莲？
弥漫如尘烟，亭亭一片
我见你一直在花叶间入定
从上游飘过来的彩带
比你肩膀的云朵还要高
座下莲台，比我的城廓还要大
我想远在玛曲的阿妈了
出门的时候，她已把一条纤细的河水
蜿蜒缠绕在我的长发上
我来此拜谒。如果是夏天
可以让花瓣的飞檐，俯身汲水
如果是秋天，可以沿路釆摘菩提
如果是冬天，我会自带一场雪来
14、跑操
一二一，一二一
顽童喊：王八(不)抬蹄
一二一，一二一
那个女体委像在喊：你二姨
一二一，一二一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多蓝的天啊，多广的地
一二一，一二一
一一二，三三四
一一二二三三四！
远方大海掀浪，山峰耸起
一圈，又一圈
一年，又一年
怎么还没喊出“五”来
更不用说六七八九
十百千万亿
笨孩子啊，掰手指头
一遍，又一遍
第五根手指竟成了珠峰
遥不可及
一二一，一二一
一二三，四！
看，他们又跑过来了
仿佛从未长大
我们仍要赞美
15、秋意
广阔的玉米田
让经过的白云，成为
雨水的赝品
火车像古老的犁
把一些季节运到远方掩埋
铁中的肠胃
有着人间的冷热
我们渴望大地
青葱，永不枯竭
大雁知返
绿意漫卷的光景
薄霜是它的底色
再远处
金黄的谷穗
躬身，送走身体里
最后一滴雨水
16、秋风
秋，一天天锋利起来
我们无法挡住它钻入骨缝的
切割。一把无影刀
取走燥热蝉音，留下空壳
庭院落叶再一次验证
刃口寒冽
风，破窗飞入病床
我听见每棵树和瘦骨嶙峋的
父亲一起摇旗呐喊
他靠在生死边缘作最后
抵抗。身体的针眼
露出碉堡暗红的火舌
摧枯拉朽的秋风啊
一直在掘找父亲抿而不哭的
秘密。启用一泓泉水
靠近他苦难的年轮，奔腾的
内心，清澈的根系。目送老人
即将跟随新生的小鸭
满载浮力游往星光对岸
17、我用耳朵搭上时光之车
时代的强音越跑越快
慢了步履，慢了
沙漏
慢了写诗的人
一枚借喻
在体内穿梭
耳朵分座两边
一声汽笛
叫醒了活在词里的人
瞬间远了唐宋
远了
故国挥手的人
18、壬寅中秋
从小到大寸步不离的你
雏鸟远飞千里之外求学
家乡从此是你的远方
而你所到之地是我的远方
那个陌生城市，让我牵挂与关注
送你去报到的第七天
那个心念的城市感染疫情
管控封路，你困在校区每天核酸
我在千里之外坐立不安
时逢中秋，美味月饼吃不出滋味
婵娟浑圆却装满离愁
复调虫鸣倍感聒噪
秋风摇动芭蕉，吹不散郁悒
疫情何时了?还天涯游子自由驰骋
安天下父母忑忑之心
19、霜降
一场雨
锋利了月亮
变节的风
使万物遭受了一场浩劫
飞鸟的翅膀
再也托不起低垂的苍穹
山峰紧锁
满怀雄心壮志却无力回天
狂风肆虐
多么激动人心的一幕
匍匐的小草仰起了头颅
挥舞着长矛，用生命捍卫尊严
这场战争尽管以失败告终
不屈的灵魂,却深深根植于这片黄土
毫无疑问，承受了多大的痛楚
就有多少生命从伤痕里重新发芽
20、秋思
在湖大读哲学博士的女儿
昨晚
给我们打了一个电话
问我是否在家欣赏
她说她人在沙湖
看到了她人生最美的月亮
我和她的妈妈
刚刚离开晒谷场
月升东山
那是一个千古不变幸福方向
只不过有几粒谷子
因为经受久旱而不饱满
不愿早早归仓
21、三月的记忆
春江水暖。等娃来数鸭鸭。
水乡。桃树。正落着桃花雪——
等小姐姐来“人面桃花相映红”。
操场。阳光。等你和蝴蝶。
等小伙伴的翻滚与呢喃。
教室。还等着早读朗朗的读书声音。
隔着阳台。栏杆。
你被这个三月小小心地呵护了一回。
顺便你也把室外的春天小心地呵护了一回。
隔着那一层屏幕，老师上网课的声音总比不过
那些来自三月花园里开放的声音。
你心里真正的声音。
22、中秋夜
纱窗过滤月光的杂质
平铺灶台和餐桌
用一壶刚刚沏好的乌龙茶
清洗味蕾，品尝越发浓烈的
乡愁。遥望千里之外
父母的双鬓，爬满银丝
比圆月更纯粹的洁白
包裹桂花和茉莉的清香
用光速的快递送达
内心牵挂的天涯海角
23、解开束缚
解开束缚
就获得畅快
人生有多少束缚
就有多少次的解开
解开纽扣，解开腰带
解开捆缚我们的无形的绳索
一只鸟要获得自由
需要我们解开它的笼子
一条大河的腾飞
需要无数代人解开文化的密码
24、战火
相邻两国的橄榄球员
鏖战尽欢之后，围坐下来
饕餮是美妙的时刻
如果不是信使来报，两国战端已开
隐约的轰隆声，他们误以为
是祝捷的礼炮
在战争与饥饱之间
在片刻的警觉与对视之后
双方几乎不约而同，将手握的
准备插入对方身体，闪亮的刀叉
插入了面包、香肠
这是1939年夏天
法国西部某个小镇，清脆的碰杯声
将吞并一个国家的战火，在此
摁灭了一个夜晚
25、月与灯笼
云和月像冤家
纠缠着
等了好几个小时
也没有拍到一张满意的
满街千姿百态的灯笼
有传统也有最新卡通款式
照得人们脸上绯红
小孩自是更喜欢灯笼
他们高兴地指这指那
看，飞上天的鱼群
那发光的水母真漂亮
至于中秋主角，他们瞅了瞅道----圆
26、隐入尘烟
每天站在阳台上
送夕阳下山
和西去的鹰比速度
看天边，那些烟云先聚合又散开
完成巨大的轮回
无限辽阔，收纳了夕阳的断章
和流水的宽远
有些事物的沉浮
像海底张力十足的章鱼
一收一放，总能响出一阵水花
包括那些动人的故事、野史和传奇
在民间慢慢发酵，成为一种精神
随着时间的渐渐推移
淡泊、忘却，隐入尘烟
只不过茶余饭后
时不时被人拎起
27、梦组合之一
在梦里
我看见几只蚂蚁
扛着一棵一人多高的芝麻
朝月亮上爬
并不费力
28、怕
怕汉诗里最干净的地方
有人故意扔下一堆垃圾
怕切开苹果，里面住着小虫子
说是我们破坏了美丽的家园
怕一只飞鸟，就快飞到枪口上
而它的喙还衔着喂雏鸟的食物
怕人还活着，没钱养活自己
怕生前不舍得吃，死后只能当贡品
怕良心没了，再追不上春光
怕春光没了，也看不到慈悲
怕这怕那，谁解我忧？
按理说，让人心善
并非显山露水
偏偏病又找上门来
说是这里易于隐居
29、雪夜，邂逅一只麻雀
夜，空旷无语
雪地小黑点，跳跃
连瑟缩影子也张开嘴巴
叽叽喳喳，说着乡音
多么地亲切，可爱
让这个冬日生动起来
风，捶打土地的胸膛
一团流淌的羽毛
使寂静冷漠的山野
不会轻易将季节的诗句结束
满腹下沉的心事
瞬间，暖意穿透身体
我会长久记住，这只麻雀
30、中秋
你看，月光多像一匹无语凝噎之布
有人用距离把它剪开
就有人用思念把它缝合
31、拔楼助长
江边新蹿出来几栋房子
替换掉了原来的一片树林
老远就能看见
天空出现了几道巨大的豁口
走近了，又看到一道广告牌
从一个豁口顶端一跃而下
就像某个古装剧中的桥段——
一个剪径的强人将要跳到面前
可是
到半空，却被某种透明的事物截住
他依然喊出了一串数字
细辨之下，原来是此楼盘的起售价格
这时候是傍晚，云朵不多，但
刚好有朵柱状的云被一栋楼房拦腰遮住
看着像白云在从房顶长出
又像是那朵云不满意房子的高度
伸出一支手，抓紧了某个着力点
正把房子
拔向天空
32、流水不念过往
一个劲儿地往前
白了，黑了，不朽为使命
只牵挂前方有鲜花、嫩草、小鱼在等
飞越历史，抑扬歌声
只为洒一路风雅，或火苗
荡涤时光的幽愁暗恨
作为世袭的忠贞信使
除了快递春、夏、秋、冬
还允诺龙门弟子在两岸走马观星之时
各自钓起偏角多度的主题
深入悠悠去向，调姿
一年比一年超迈
33、白日做梦
让自己春光一回
斜插一朵梦
开出年少的样子
把廉价的时光
镀上光芒
一个艳丽的午后
像傻子一样地过了
生活轻飘飘的样子
像母亲的一大堆牢骚
找不出重量
当然，我是平凡的人
白日做梦
因为有一大把闲时光
34、赶着钙化的身板去劳作
早晨。烟气做的水牛挣脱神话
你扛锄出门
臊味提前越过篱笆
斑鸠勤快，以春羽布置田地
所有善良本分的作物，习惯了
用乡村制造的姿容和长势
走进你热爱的这个上午
你俏皮，哼两句三十年前的老歌
你不是暮归，是晨出
用有力脚步踩响一个六六大顺
甩下的是往事伤害过的影子
没有牛了，你以执拗为鞭
赶着钙化的身板和攒劲后的汗水
种三月、种大春
种日子里面的小日子
35、这样的叫买声
“废锅，废铁，废洗衣机
手机，电视机……”
一长串“废”字之后，加高音调
“要卖的，都拿来卖了”
我们都有些待沽之物
本可弃之，又有些不舍
好在这样的叫买声出现时，好歹
有了一个价格，好歹
也算对自己一个交待
我再也没有什么待沽之物了
而这样的叫买声，还时常
会在耳边响起来。我想
我应该就是我最后的
那件待沽之物
而叫买声频繁地包裹我时。真的
我还不想卖掉自己
36、朋友
结果自然要是给你看的
天空旋转
早已习惯了一片沙丘 一丛荒草
一株不成材的酸枣木
搀扶着
异口同声的村庄
的确老了
坐在门洞 他开始怀念
一位从未真正来过的女人
蒲公英和看家的大鹅
白羽毛 飞起来
落到绿藻漂浮的水坑中
父亲木匠出身
一辈子拼接过数不清的木头
母亲织布
他在旁边 盯着那一根根棉线
像被风吹动的雨丝
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夜深人静
他偶尔也会 对比打小的玩伴
唯一值得庆幸和骄傲的是
不用再去辨认陌生的脸
不用再交朋友
他可以陪着天空的月亮
慢慢地把人间反刍
37、水草
妖娆，多姿，涟漪频频心动
执著，使一池水充盈着爱的氛围
为爱伏笔
缠绵了白云的思念
一纸素笔，满目风景皆因有你
纤纤玉手，明月为你把盏
匆匆一别，憔悴了岁月的容颜
一念成执，何惧山高路远
烛影摇红，终不负鸿雁一片痴情
38、一根黑头绳
题记：丈夫失明 女子用一根头绳领跑30年
生产队的日子恍如隔世 却甜如蜜
楼德新依旧记得妻子楼顺光当年唱戏模样。
他是主奏，妻子是花旦
世纪之戏演绎至今 绵绵不绝
主奏已满头白发，花旦成了奶奶
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对村民
超越他们所演爱情戏的总和
最光亮一句话：“我是爱人不是爱财”
楼德新先后遭遇失明、中风
前方驱散黑暗的灯
名为不离不弃
不论头绳的色彩质地
他俩心中永远五彩斑斓 坚不可摧
黑头绳牵着夫妻心
一跑悠悠三十载
家是起点 终点是不朽未来
无数爱情可以用时间度量
最缺的正是这样一根黑色头绳
39、大鹏
我本为鱼，生于北冥
有名为鲲，怒而化鸟
背若泰山，云翼垂天
我将自己改名为鹏，奔赴南冥
曾有人问，为何化鸟
鹏答，因不自由
又有人问，如何为鹏
鹏又答，你要想为
此人不信，鹏再不理他
弃绝云气，背负青天
击水三千，扶摇九万
不闻蜩，不闻鸠
再有人问，为何赴南冥
鹏答，南冥天池
可涤除污浊，澡雪精神
在那里，鹏将再化为鲲
此人不解，既复化鲲
为何不留在北冥
鹏答，因为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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