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禅诗精品赏读》序
□李 霞
没有想到，2020庚子鼠年，同历史上的庚子年竟然惊人相似，果然也是极其不平凡的一年，多灾多难，多事多变，尤其是多变，多变导致巨变，预示着一个时代结束，另一个时代开始。——我们有幸见证并参与了这一史诗性的大变局。
我们走向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新时代，还没有定论，但决定因素应该是中美两国的对决，应该不会有疑义。大国对决表面是经济科技军事的较量，最终应该是文化的较量。东方文化的鼎立靠儒释道三足。释即佛，佛教传入中国，之所以能生根发芽并蔚然成林，就是其经历了一个中国化的过程，即禅宗的产生：一念觉悟，刹那成佛。这也正是诗意的闪电。禅与诗的结合，仿佛灵魂与肉体的结合，可谓天作之合，天人合一就是这种结合的证据。尽管天人合一的观念在佛教传入中国前就有了。
禅宗是佛教的中国化，因为禅宗主张人人皆有佛性、见性成佛；摆脱烦琐推理、主张直觉顿悟；提倡无念为宗、平常心是道，这与中国文化主干儒家提出的人性善、人人皆可成尧舜；与中国人偏爱直觉体悟的思维方式；与入世与出世相统一的中国传统人生哲学近乎一致，由此可见中国文化强大的同化力，也说明佛教入乡随俗适者生存的智慧。
铃木大拙说，禅师的最明显的特质是在于强调内心的自证。这种自证，和庄子的坐忘、心斋和朝彻是如出一辙的。坐忘两字的原意，可以说是坐于忘，或沉入于忘的境界。这个忘的范围很广，包括了忘己和忘物。我非常赞同佛教中国化的过程也是道化过程的观点，道家主张用直觉的也是直接的方式来考察现实，这种思考方式是一种审美的方式，逍遥自在当然就是回到诗意。
禅诗古今中外皆有。汉语现代禅诗已成为汉语现代主义诗潮的重要组成部分，主要标志就是现代禅诗研究会的兴盛。现代禅诗，几乎成了汉诗唯一一个正常持续运转的诗歌流派。其始于20世纪末，兴于21世纪初。流派创始人南北，于20世纪90年代开始现代禅诗的探索写作。1997年发表《现代禅诗一瞥》，成为该流派最早具有理论性质的综述性文章。2005年，南北创立现代禅诗探索BBS论坛，2006年始撰写现代禅诗系列理论随笔，十年计成33篇约6万多字。2007年于皖南黄山太平湖畔，发起成立现代禅诗研究会。该流派以论坛、纸刊、网刊、微信公众号等为主要交流传播平台，提倡“诗禅双修，禅为根本”。每月出刊一期论坛选刊，目前已出刊121期。该流派成员分布全国各省市。
南北与汉语现代禅诗，可与慧能和中国佛教相比 。理由如下：1南北是现代禅诗研究会创始人。2南北是现代禅诗写作的代表性诗人。3南北是现代禅诗理论的奠基者。4南北奉行诗禅双修。5南北是禅学学者、禅文学作家 。最最主要的是南北的现代禅诗写作无人替代，尤其是他的六行体现代禅诗，代表了现代禅诗的最高水准：自然超然一体，纯静意韵合一，简洁觉悟有无。在当下物质主义占主流的商业时代，禅诗禅意无疑是现代人心灵的避难所与桃花源，更是难得的清醒剂。
东方传统老庄美学与现代人文情怀融会的完美结晶是现代禅诗，如果没有南北的现代禅诗，这一说法就仍是说法。现代水墨画，虽然成就不凡，但骨子里仍是宋代山水画的模仿。日本现代动漫电影深得佛禅气韵，但在中国的影响微乎其微。日本、中国台湾、欧美的一些禅者，生活中的态度与心境深得佛禅气韵，而且学术研究与艺术创作据说也出神入化非常了得。
现代禅诗，不是现代禅宗诗歌。“现代禅诗，就是用现代诗的形式和表现手法写作的具有禅味禅境界的诗歌。”这是现代禅诗流派创始人南北给出的定义。
现代禅诗，传承的就是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的文化。中国现代新诗，虽然形式上借用了西方的诗体，灵魂却是脱胎于几千年的诗歌文化，现代新诗与几千年的传统诗歌文化血脉根本无法彻底割裂或断绝。而现代禅诗探索群体，更是自觉地将古老的禅与诗融合，追求人与自然融合的民族诗美，具有新世纪诗歌的创新意义或曰先锋精神。研究当代文学继承民族传统诗美，研究当代文学中的禅，已经无法回避现代禅诗流派所作出的艰苦卓绝的努力。
十几年来，现代禅诗探索群体一直践行着南北提出的现代禅诗的理念：
纵的继承——继承和发展中国禅古老而新鲜的精神旨趣；
横的移植——移植和借鉴欧美现代诗歌的写作手法和技巧；
纵横交融——在时空的纵横交合点上，完成现代汉语诗歌的雏形；
禅为根本——诗歌的现代形式只是一件外衣，而内在的精神观照才是根本。
我家电脑旁边放着一本世界禅学大师日本铃木大拙的《禅风禅骨》，时常随手翻阅，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收获。其实，“禅风禅骨”，已告诉我们了一切：风如形，骨如神；风如无，骨如有；风如虚，骨如实。形神、有无、实虚之间是互动的，是无常的。它们之间是如何过度的，哪位高僧大德说清了，不知道，没听说。但我知道，诗人尤其是禅诗，就是过度时的痕迹。它听不见，看不见，嗅不见，尝不到，摸不到，只能悟到，我们常说听觉、视觉、嗅觉、味觉、触觉五觉，其实还有一觉，即悟觉，悟觉才是神觉诗觉，它离哲学、美学、诗学最近。诗人只不过就是悟觉者而已。
直觉也是诗人的重要思维武器，它是非理性的直观感觉，具有直接性、快速性、跳跃性、个体性、或然性、坚信感的特点，诗人的许多灵感其实就是直觉的产物。悟觉应该是直觉基础上的思维，有如蜡烛突然被火柴点亮，黑暗混沌瞬间变为明亮绚丽。禅诗就是这样产生的，禅诗思维就是悟觉思维。诗与悟觉，诗学理论以及诗歌批评提及的极少，研究更少，期待禅诗实践与思考者有更多的人参与参悟。
现代禅诗研究会核心成员之一也牛，本名刘勇,字德才，现居成都。2019年12月也牛编辑出版了《现代禅诗流派诗人十二家》，南北、奥冬、碧青、冰河入梦、曹红燕、邓金彪、古石、李艳敏、林荣、欧阳白云、胭脂茉莉、也牛共同亮相。之后不到一年时间又编选出《现代禅诗精品赏读》，共收入131位诗人的170多首诗作，其中现代禅诗研究会成员仅10多人，只占十分之一，绝大多数入选者是圈外人，足见选家也牛的气魄、格局、视野、胸襟之广阔与非凡，应该是近半个世纪以来现代禅诗的一次大集合大检阅，其历史价值、收藏价值、文献价值、赏读价值、研究价值，会日益显示出来。这也充分说明现代禅诗写作不仅仅是一个小流派小群体，而是一种影响广泛深远的写作潮流写作现象。种种迹象表明，这种潮流或者现象，是跨世纪的也是全球性的，已形成一种人类生存思想方式尤其是艺术趋向。所以说，禅是世界观，也是方法论，是哲学，是美学，也是诗学。
《现代禅诗精品赏读》，收录了台湾现代禅诗代表诗人周梦蝶、洛夫的作品，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收录了大陆禅意非凡的当代诗人孔孚、雷平阳、大解、刘年、刘川、阿信、娜夜、西娃、王小妮、树才、汤养宗、沈奇、何三坡、何小竹、张二棍、雷默、拉萨、姜二嫚等等，也在情理之中；但把于坚、杨黎、沈浩波、伊沙也收录进来，可能会引起争议，当然禅诗与禅诗诗人是有区别的。
刘年的不少作品，也是难得的现代禅诗，这与他有没有号称自己是现代禅诗写作没有半毛关系，况且他的禅意追求没有一点点的做作与标签，完全是骨血里带来的，已参透佛禅，也许他是无意的。以佛写禅，以禅写禅，忘了我心即佛，我心即禅，刻意往往适得其反，早已离禅十万八千里了，许多号称禅诗的作品遭人病诟莫不因此。我想到了惠能的那首诗偈：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还想到了南北的《答僧问》，关于能说与不能说——
僧：能说吗？
答：不能。
僧：不能说如何还说？
答：不说，又如何知道不能说？
僧默然，而后笑。
2020年7月大汗于郑州
李霞，当代诗人、评论家、汉诗榜创始人。1984年毕业于河南大学中文系，现为河南工人日报副总编辑，河南省诗歌学会副会长，曾任《大河》诗刊主编。出版有诗歌及评论集《一天等于24小时》，《分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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