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生和他的羊群（组诗）
心舟
1、
秋云如山
嵌在劝生的头顶，一动不动
像石头在羊群里沉睡
像羊群在石头里沉睡
地上的羊群到了天上
大概其，就是这副模样
2、
种羊灰灰眼中的河流
没有边界
种羊灰灰眼中的白云
可以咀嚼
种羊灰灰眼中的落日
躬身给劝生点燃旱烟锅
种羊灰灰眼中的每一只倦鸟
都像忧郁的无家可归者
劝生看到灰灰
像看到自己的灰影子，泪刀子
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只羊还有一个名字
3、
劝生在给一只母羊接生
他看到了
母羊不停地坐卧
不停地咩叫
不停地用前蹄刨地
眼睛不停地
盯着自己的腹部
……
生命落草的瞬间
夕阳
抱着劝生湿重的衣服如释重负
4、
劝生常去牧羊的地方
是方圆几里的河洼野地
也是明清黄河故道
北去山东遗存的复垦区
仰躺在草地上的劝生
琢磨着上帝的羔羊
有没有正式来到中土大地
5、
在彩虹里蹦跳的羔羊
也是种羊灰灰的后代
时不时像得道的高徒
在劝生的耳旁吃上几把青草
它们带着童年的青草地奔跑
它们一生无敌
它们收获的最大敌意
也许就是一阵疾风
6、
干瘦的老母亲
病怏怏的妻子
一股风可以吹走的大儿子
都能苟活于世
劝生眼泪汪汪地逢人就说
羊族，是他家的恩人
7、
灰灰的眼圈越来越重
灰灰咀嚼的时间越来越长
如果圈舍潮湿
灰灰可以一直站着熬到天亮
劝生喜欢这只有洁癖的绵羊
8、
衰老的梦境不可述
牧羊人劝生头枕一轮月亮
陪着暮年的灰灰
熬过最后的时光
9、
吉吉是羊族的第六代
劝生说得清楚
他的儿子说不清楚
这一点很让劝生恼火
羊倌的后代不喜欢养羊
但有一点却和劝生相像
都喜欢有胆量的羊
比如可做未来种羊的吉吉
食量大，善跳，喜斗
有头羊的雏形
冬天，它喜欢钻锅底
劝生把它拽出来
头脸黢黑的吉吉
双目炯炯有神
退后几步
佯装攻击劝生
它眼中的世界充满挑衅
你不来，它亦往
唯我独尊
格斗，仿佛是它随身携带的利器
劝生举起长烟杆
唬退愣小子吉吉
吉吉悻悻而退
劝生说知冷暖钻灶窝的吉吉
就是一只神羊啊
10、
头羊吉吉不用拴绳
它和劝生达成的默契
就是带羊群吃肥草
順街走，沿路行，直奔河洼地
11、
草为春天生
羊赖百草活
劝生在晚年患上哮喘
村民常见他
穿着一件很扎眼的羊皮袄
村民哪里知道
劝生穿着
供热的灰灰，大眼睛的灰灰
12、
劝生见不得羊屠夫
每次卖羊
都是指使他的大儿子去
每次买羊
却，一趟不落
13、
劝生不吃羊肉
他说羊是自己转世而来的亲人
吃不得，不能吃
14、
割不完的草
养不完的羊
过不完的日月
劝生，喜欢在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秋天
静静发呆，吸烟，分神
整个人都是空的，静的
他常说这是活人做菩萨的随心时刻
15、
草，有枯的时候
羊，有空的时候
人，有老的时候
劝生老想着
自己的终老之地落于何处
是自家的承包责任田
还是公共墓地
种不动的责任田
很有流转的可能
作为首选墓地
前景堪忧
还是跟上形势
进公共墓地吧
这不仅仅
是他在城市打工的儿子的建议
更有他自己的思考
人挪活，树挪死
灵魂怕流徙
……
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
他在内心叹口气：
生如羊，死不如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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