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炜诗《巨石与芦花》三个亮点

张无为


《巨石与芦花》明显有三点突破，至少是三个个性亮点。首先是爱情与乡情的双重个性呈现，这是总亮点；那么两个分亮点则呈犄角之势，一是爱情表达与乡情透露，彼此相互隐含，相得益彰；二是加之包括标题在内的意象自然生成的处理，促成丰富的味外之旨。

爱情与乡情的融合，当然需要题材的必要性，基于此再谈新的讲究。相关主题就是爱屋及乌，但这个答案应该并非唯一。如古代“夫妻双双把家还……夫妻恩爱苦也甜”，即《天仙配》中鸳鸯鸟双飞式的传统理想；再如现代诗人舒婷《致橡树》中“爱——/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足下的土地”的爱情模式。相比之下，《巨石与芦花》突破了这些窠臼，自行生出全新的感悟，即爱情与故乡有关联，但必须在新层面显示出新效应的自觉不自觉的超越。简单概括即个性的爱情呈现与当下乡情情结。

先就个性的爱情呈现来看，该诗跨越卿卿我我与缠绵悱恻的习惯抒写，作者面对并不自惭形秽的小村庄，却也取巧（与讨巧有所不同）选择自身村庄的优势，回避了某些难堪与尴尬。值得注意的是，全诗写带女友回乡面见家人，而诗中却只写到死去的祖父坟墓，“荒墟的小径”，被“枯草填满了祖父的沉默”“但桦树、柏树在坟墓上空像隐秘的潮汐”，的确浸湿了“往事与时间的轮廓”。可见个中暗含了家庭往昔，也是叙述人的心境呈现。而如父母、兄弟姐妹均不在话题中，对此后面会有涉及。

而接续的首先是与女友“谈论植物、天气/剧毒而艳丽的果实，谈论这座山/形成的万亿年前，诗还不存在”；之后是尽可能“解释手机镜头里……偏爱的/那些局部”，“更多时候/我们只是单向地注视着这一切”。可见“我”在谈情说爱中的策略，这并非对爱情的信任度问题，而是基于“爱屋及乌”之上应有的智慧，也是诗写个性之所在。

最后展现出的是爱的共同转型。“石头在我们脚下微微发烫”是“我”的心情外化，好在这时，“她指向远处，一条我从没有涉足过的路/她说那儿是美的”。那条没有涉足过的路自然是与故乡相对的，而“我信了/于是我们从山顶下来，去踩那条路上/如雪的芦花”。这一情境可谓自然巧妙地暗示出彼此之间的爱，是“有约而同”地转型、升华到全新的境界。“如雪的芦花”的意象，其诗意指向是感觉化的好句，与前面的“万亿年前，诗还不存在”相比，毕竟已经实在得多多。

就当下乡情情结而言，该诗首先表达出对故乡情的正视。一方面是骨子里的牵绊与个人化偏爱，即使是家乡的“局部”，却是促成诗人自我成长的要件；另一方面则是众所周知的农村落后现实，作者在此特定情景下不想说破，只能“单向地注视”。但在这留白中，读者不难体会到真实状况，而且也会感受到表现得巧妙。作者家乡从历史到现实，从“国道下来，走一条业已成荒墟的/小径”，从“浸湿往事”中，从“水库旁的/小村庄”与“一座石头小山”中，从勉强能够解释偏爱而更多的是单向地注视、无语中，特别是从“我从没有涉足过的路”来看，“她说那儿是美的，我信了”中……这一系列信息透露出，“我”的心情无论怎样复杂，但家乡无非就是偏僻如斯。当然反过来也成立：尽管家乡并不如愿，但游子依然会心系并且面对，改变则是下一步应有或可有的题旨。

如此感受故乡，应该是近年来才出现的新诗思。这比《增广贤文》中“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的传统观念长时期灌输影响已发生质变。退一万步，故乡情也不可能消弭，但相比热爱家乡可以没有理由，正视家乡现实与细腻情感表达则更有意义。

另外，该诗从回到家乡写起，分别选取驻足祖父坟前、看石头小山到登顶以及最后踏上从没涉足过的路几个节点逐层呈现诗意，石头山与新路芦花是两个截面，也是转折的两处关节。其中，没有涉及到现实中的家庭亲人，可以归入技术性避重就轻的处理方式，并无不可。不过，如果同时也不要提供“返程时”的字样，是否更顺畅？而标题中的“巨石”应该就是“石头小山”的互文，在正文中如果有词语照应是否更切题？还有，文中那句“仍然是可耻的”议论，应该是作者想由此显示某种心态吧，但似乎没有配套到位；如果能附带一笔，哪怕是一个词，肯定会进一步强化诗意蕴含与张力。

最后要说的是，作者付炜系1999年出生的青年（自我简介），能在以上三方面显示出个性已属难得。包括他自称是诗写者，也比较自谦，相信他足以有潜力接续探索下去的。

2022年1月6日于北京芙蓉里


附：
巨石与芦花

付炜


从国道下来，走一条业已成荒墟的
小径，我注意到枯草填满了
祖父的沉默，还有那桦树、柏树
在坟墓上空此起彼伏，像隐秘的潮汐
浸湿往事与时间的轮廓

我带她去我的出生地，水库旁的
小村庄，看一座石头小山。
一路上我们谈论植物、天气
剧毒而艳丽的果实，谈论这座山
形成的万亿年前，诗还不存在

或者，仍然是可耻的。我们
登上山顶，看我故乡的风景
我勉强能够解释手机镜头里，我偏爱的
那些局部，但更多时候
我们只是单向地注视着这一切

初冬的阳光有些晃眼
石头在我们脚下微微发烫，返程时
她指向远处，一条我从没有涉足过的路
她说那儿是美的，我信了
于是我们从山顶下来，去踩那条路上
如雪的芦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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