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生命的深处掘进
——唐德亮《挖》赏评

李汉超


唐德亮是我国瑶族著名诗人，有幸与他相识于益阳2013年中国乡土诗会上，他为人质朴、低调，特别是他对诗歌孜孜以求的探索精神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后来，陆续读到他的大量诗歌，多为根植瑶族、根植乡土的精美之作，我十分喜爱，还为他的诗歌《古山寨》写过一篇小评。近年来，他的诗歌创作多有拓展，跳出瑶族与乡土，眼光更加敏锐，视野更加开阔，着力于对心灵世界与生命世界的探寻与发掘，多有佳作见诸大报大刊。2021年10月，他的诗歌《挖》喜获意大利全国网络外国诗歌奖二等奖。该诗曾发表于《十月》杂志，后收入意文版《广东诗歌选》。这是一首关于生命与灵魂的诗歌，意在不向生活与命运屈服，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不断追求、不断奋斗，在于不断向生命的深处掘进。

全诗共有19行，分为六节。以《挖》为题，“挖”是一个动词，是人在劳作时的一种姿态，但在诗里成了核心形象，浓缩与凸现了对生命意义与价值的探索，一个“挖”字，一字千钧，力透纸背，其艺术张力与质感都十分强烈。

第一节只有一行，“挖脚下的日子”。诗人省去一切引入，直截了当地进入“挖”的状态，给人突兀之感，但这种进入是简洁有效的，它能一下子抓住读者。人生是从过日子开始的，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总是在每一个平凡而庸常的日子里呼吸着，总是在艰苦的劳作中挥舞着。我们的脚下是土地，挖的应该是泥土，而诗人隐去本体，直接说成“日子”，强化了诗意，收到文约意丰的效果。这一句独立成节，统领全诗，是诗意的入口。

第二节，紧承上一节，是对“挖日子”的具体写照。“硬梆梆的”描述日子的坚硬、生活的不易。所以，当我们手中的锄头“与它相碰时”，那“一闪而过的电光／灼痛了生活之眼”。摆在我们面前的日子决不是松软的泥土，而常常是坚硬的石块，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退缩，也要奋力地去“挖”，哪怕经常遭到灼伤。将“日子”喻成石头而又不出现石头，“电光”一闪又喻示着生活的艰辛，诗人娴熟地运用比喻，调动着读者的情绪，激发着读者的想象力。

第三节，艺术地呈现“挖”的结果。只要我们不停地挖，就会“挖出歌声”。劳动总是有收获的，奋斗总是有成效的，“歌声”令人愉悦，它是对奋斗者的歌唱，也是对奋斗者的抚慰。那些“忧郁的，欢乐的，带血带泪的”歌声，如“钻石般透明”，如“夜雾般混沌”，记录着我们的奋斗历程，表达着我们的丰富情感；“一段段，一节节，蛇一般柔软，藤一样缠绵”，这样的岁月让我们深情留恋、魂牵梦萦。这一节的“软”与上一节的“硬”相对照，这一节的“透明”与上一节的“电光”相响应，使诗意相互关联、相互映衬。

第四节，诗意继续推进,将会“挖”出春天。坚硬之下再挖下去，就会“蹦出沙，碎石”，因为“泥土不再顽固”。经过奋斗的艰难期，此时应该是柳暗花明了：再往下挖，“下边是清甜的水”，这是肯定的；怎么会“是波动的呼吸／是明亮的眼睛／和一个苏醒的春天”呢？诗人此时思绪万千、浮想联翩。这些生命的体征怎么会在沙石之下重现？可能是奋斗者在水中的倒影，或许是诗人重塑了新的生命；只要生命不息、奋斗不止，一个朝气蓬勃的春天就会被我们唤醒，我们的生命就会在春天里更加绚丽多彩。这是“暗示”，更是奋斗的必然结果。

第五节，诗意继续掘进，“挖”出一颗心来。“挖到了生命的深处”，深处藏着什么？原来是“尘封的记忆”，是窖藏在岁月深处的诸多往事。往事不堪回首，记忆不能打开，任何一次触摸都是心的跳动。诗人似乎从现实回到历史，从想象转到梦幻，从物质世界升腾到精神世界，“挖到一颗心”，并且是“鲜活的，布满血丝的心”。越往深处“挖”，可能越能接近于生活的本质，可能越能“挖”出我们需要的东西。此时，物随心现，心随物生，心心相印，此心可鉴。

第六节，诗意由放转收。“再挖下去是什么呢？”，诗人问自己，也问读者，留下一个巨大的想象空间，引发大家去思考。挖到“心”了，再往下挖，可能就是“魂”了。谁的“魂”？是奋斗者的奋斗之魂还是自然界的万物之魂？“我不敢想”，也许是诗人想了故意不说，而激发读者去想去说；“锄头也不敢想”，诗人虚化一笔，将锄头人格化，强化诗意，余味无穷。也许我们根本不必去想，只要努力地“挖”下去、不停地“挖”下去就是了。这一层意义或许寓于结尾之中，拓展了诗意空间。

全诗在诗意上层层推进，在结构上起承转合，在表达上手法自如，表现出诗人卓越的诗创能力和深厚的语言功底。对于《挖》，意大利评委会如是说：“作者深入探讨了其人生的深处，揭示了与过去有关的情感和记忆。他以精辟的语言和深沉的比喻揭示了灵魂。诗人坚强的精神从诗句中流露出来，用歌声诉说着人生的悲欢离合。但泥底下的水是甜的，明亮的是觉醒的春天。苦难是一种恩典，如果能带来重生。而在尘土飞扬的记忆中，不再需要挖掘。”乔•梅瑞狄斯说，“有灵魂的人可以在诗中找到知己”，诗人唐德亮在不断的创作实践中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灵魂，这首《挖》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明。

2021年10月30日


附：
挖

唐德亮


挖脚下的日子

硬梆梆的。与它相碰时，一闪而过的电光
灼痛了生活之眼

挖出歌声。忧郁的，欢乐的，带血带泪的
钻石般透明，夜雾般混沌
一段段，一节节，蛇一般柔软，藤一样缠绵

蹦出沙，碎石。泥土不再顽固
它暗示：下边是清甜的水，是波动的呼吸
是明亮的眼睛
和一个苏醒的春天

挖到了生命的深处。尘封的记忆
挖到一颗心
鲜活的，布满血丝的心

再挖下去是什么呢？
我不敢想
锄头也不敢想

一首好诗。力量、激越、深邃。评则细微处知著，有触发。感谢。

拜读，学习，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