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在一首诗里注入什么？
—试说乱雪剑《田野上的月亮（三首）》的艺术质感的形成
作者|周健
初读乱雪剑的《田野上的月亮（三首）》，不由得慢了下来。虽然题材是见惯不惊的月亮和雪，但是诗中所蕴含的东西已超越了寻常所见的写法和内容，给人以新颖、特别、力量，让一时的阅读沉吟不已。
《田野上的月亮》放弃了对于月亮本身形象与光芒映照四方的外形的述写，用“我震惊于”开篇即开启了“我”的感觉之旅。“吸引、逼近、压迫。它的缓慢”属于实写，而“鸽子和南飞的大雁，也不是一本圣经\不是水，或泪水。\它是那个不停回头的牧羊人？\是众神的秋天？”则纯属于展开了想象后的虚指与演绎，虚与实相映相耀，不断加深着彼此间的关系与差别，从而为想象空间开辟了无限远大的可能性。
《雪事》应该也是沿用了这种个人独辟蹊径的写法，一开始就直白表露出“表象并不可取，不可信任”的态度，“我”“需要抚摸，打开这白”，打开“白茫茫的白。\古老的，深不可测的白”，这同样属于实写，很短很笼统，而通过“打开”和“要看”荡开了这“白茫茫的白”所密闭封藏的内部秘密，“它暗藏的流年、逝水。\它的海市蜃楼。\它忧伤的车轮和粮食。\它低垂的集市，集市里无所不知的人”,在轻易打开的想象空间中，虚拟了更多所及的内容，栩栩如生，如泣如诉。这些覆盖在“白茫茫的白”之下的东西显然比之“白茫茫的白”更旷远广大丰富和富有魅力。而由此联想到的故乡与异乡的相关内容与感受则是沿着“我”打开的想象空间更深入一条曲径通幽之处，极具个人生活阅历与独特感受特点。
《哦不！》，这首诗与前两首稍有不同，猜测大概是诗神眷顾之下的神来之笔，灵性、酷冷、忧伤、开悟。试想下，一个人深夜被融雪声音吵醒，推门来到星光之下，看到雪地一步步退去，犹似不忍，“笑脸苍白”，在残雪的照耀下，突然得到开悟的情景，浑朴的隐忍的文字让融雪图景拟人化的呈现出来 ，有一种至爱不忍割舍的凄美。而之所以最后“我”大呼“是拯救”，是对此前象征化的雪的牺牲与慈爱的人性光辉的一次“照亮”式呼应。
三首诗共同的特点是，内在的蕴蓄的丰富让诗写充满了张力与想象空间。诗人丰富积淀下，在诗写中，故意荡开一笔，与生活现场稍稍拉开的那一段停顿，放置了更多上升到哲学、社会、历史、人性的东西，而令诗写中的艺术形象在真实表现质地方面引起的审美感受翻倍，令读者不忍割爱，沉吟不已。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诗写重意外，所重的就是“人人心中有，个个笔下无”的意外，而诸般“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从何而来？最终还看诗人所有的积淀和能给一首诗中注入的内蕴了。“如果仅仅是如实的阐述，如果仅仅是如实描写，就会使我们的诗歌很沉重，飞不起来”（李小雨语）《田野上的月亮（三首）》通过实写的入和虚写的出，可说是实践了诗写与现实之间似与不似这种“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更高级的诗写写法。
一首诗的质感有两种类型，一类是写实的，重视对细部惟妙惟肖的真实表现，一类是写意的，重整体的质感，如齐白石笔下的虾、蔬菜，又如套色木刻等。乱雪剑在《田野上的月亮（三首）》中应该是双重实践了写意的和写实的写法，用写实进入诗写的现实环境，带入情景，用写意的调动读者的想象力，将读者自然引入到自己所设虚拟情景之中，增加了一首诗的“模糊性”的同时，扩大了这首诗本身所能承载的量的几何级数，是为诗的神喻。从写实到写意中间有距离感，距离感可透过一个词抵达，可瞬间拉大时空，给人以完全意外的不能预料的感动，也可以给读者错觉或想象。
附：乱雪剑《田野上的月亮（三首）》。
田野上的月亮
我震惊于它的明亮和巨大
洁白和低垂。
它吸引、逼近、压迫。
它的缓慢已胜过任何飞奔和白天。
不是鸽子和南飞的大雁，也不是一本圣经
不是水，或泪水。
它是那个不停回头的牧羊人？
是众神的秋天？
但不管怎样，它的确使我阴影浓重
使庄稼悲痛。
而我无法忍受的是
它孤独它抒情
它近乎绝望的圆形。
雪事
表象并不可取，不可信任。
叹息的同时
我需要抚摸，打开这白。
白茫茫的白。
古老的，深不可测的白。
要看它暗藏的流年、逝水。
它的海市蜃楼。
它忧伤的车轮和粮食。
它低垂的集市，集市里无所不知的人。
故乡并不能存在
每一条归途都通往异乡。
矛盾生出泥泞、死和玫瑰
又吞吐你我。
找没找到一个照耀的词，一座庙宇
也不重要了。
但愿能得出一簇芽尖
蓝如微焰。
哦不！
雪化的声音也很大
而且要持续多日
即使关紧门窗睡觉
也常会被她吵醒
我便来到星光下，站着看她——
她并没有哭泣
只是吃力地向远处的黑暗挪动
深入
那疲惫的样子，仿佛要用完一生的气力
和爱，才可以离开。
我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
她才慢慢回头——
笑脸苍白。那昏暗的最后的样子
几乎再次照亮了旷野、松林和我
哦不，不！
是拯救。
2020.8.13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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