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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雪人 版主   /  2020-8-10 13:20  /   426 浏览 版权:保留作者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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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是朴素的人间洗礼》
小雪人(浙江)


五年前,初入诗坛,因为一首诗歌《意象仲秋》,我结识了作者,极目千年(笔名)。他的职业是长期与风雨并肩,与混凝土钢筋打交道的建筑工人。当时他己中年,经过这么多年,我一点点了解他诗歌后的真实生活多磨难与困境,但在我心中,他定格在,“曾经,那白衣胜雪的少年/如今在哪里”(《意象仲秋》)。

这么多年,因为生活我们可能偶尔放下写诗,但从不放弃诗歌。因为在我心中,诗是语言上与生活抗争的载体,是修复内心黑洞的旅途;更深入说,诗是走下殿堂的神喻,也是走出寺庙的经文。而作者多次用诗作题,甚至两次用“赞美诗”作题,那么在作者心中,诗是什么?

      我将作者近五年的诗歌分两部份:

        第一部份,以围统个人情感回忆与抒发为主的意象诗、象征诗部份。比如早年的《意象仲秋》,也比如《流年》。作者曾在某文中写道:“有身边的诗友一直赞许我诗歌语言的内敛和节制,其实我自己知道,那充其量就是一种龟缩,一种蛰伏式的自我保护。”我想这只能归结作者对自己第一部份诗歌的认识。在这部份作品中,诗是对作者内心情感的修复与抚慰。

       第二部份,以围绕身边人事为主的非意象诗部分,其中以父亲为表述主体的乡土诗为最具代表性。

        比如这组作品《午后的赞美诗》,从组诗题目便可探知诗歌走向。赞美诗,是基督教徒赞美上帝或颂扬教义的诗歌。亦泛指对其他事物赞美颂扬的诗歌。午后给人以温暖,在午后接受一场内心的洗礼,会让迷茫者找到方向,也会有神旨注入心中。这组诗是对早年乡间事物的回忆记叙,特别着重对父亲的关注。作者从父亲身上寻找到了生活的教化与洗礼。”多年来,一直有这样的习惯/我穿着父亲的影子/和土地上的每个人相遇“(《午后的赞美诗》)。诗是两代人之间在遇到类似问题的不同表现,是身后者对引领者行为的感悟且以做修正的榜样,“我扭头看看它们,想起这一生/曾排过的那些绝望的长队/父亲倒没有这样的焦虑”(《一首黄昏替我修改的诗》)。在这种润物细无声的修正中,我再次接受内心的洗礼。

        这种洗礼不是单纯的行为教化,是一种人生态度的指引。比如‘’父亲挑着一担粪桶去学校/干净的衣服/把他从农民的身份中区分出来/上课的时候,一根扁担/斜靠在教室门口/像另一种身份,在等着父亲”(《父亲曾是个乡村教师》)。在两种身份之间,父亲切换自然且态度怡然。从中,我看见了作者的影子,看见在建筑工地上那白衣胜雪的少年。

       从第一部份转向第二部份,作品从以隐喻、象征为主转向以日常生活的表述为主,从以主观抒发为主转向客观呈现为主,表现出作者写作路线的改变,更是诗写观念的转变。诗是隐喻的载体,沒有隐喻就没有诗歌。无论是第一部份诗歌的包含显性的隐喻性,还是第二部份诗歌的包含隐性的隐喻性,作为诗歌这种文本体裁出现,本身就富含隐喻。作者能将日常物象形象为具象,再抽离出意象并且成功经营成独特的文本。完成这过程本身己表明作者的写作相当成熟,但是,第一部份作品更直观表现出作者语言文字的驾驭能力,表现出侧重语言上的智性美,比如:“我应该不是她的敌人/她走的很安静/身侧的秋天也很安静/孤单的天空下/老朽的栅栏是一句败笔”(《流年》)。而第二部份作品以具体细微的呈现,表现出情境化,且富含彼此包容复意的张力;在表达出对身边人事的情感之外,更表达对世界、人、物及其关系的揭示,揭示其深层的矛盾,以及在揭示中达到作者内心的和解。“父亲,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的内心/早已被另一场雪封住”(《大雪封山》。

       作者的叙述文字比语言隐喻更为隐喻且克制,尤其是作者在近一年的写作中,叙述表达极为朴实、平静。

      朴实的文字因真诚而表现出丰满且沉挚,比如“多少年后,童年的灯光已不在/那些写在塑料薄膜上的片名/却依然亮着,后面的剧情/再努力地猜,都够一辈子”(《童年的电影》)。

        平静的文字因思想的深刻而表现出的不是苍白而是冷峻,比如《雪落无声》:文本呈现出,乡间人的祈愿是朴素的,佛的福祉也是朴素,在呼与应之间写出了乡下的朴素人性。

       当沉挚与冷峻相糅合,文本不仅表现出亲和性,更表性出深刻性。比如:

“一生啊,我们会锄去多少杂草
后来啊,坟头就会站满
多少讨债的人”
(《唯有野草的生长不需要耕耘》)

“淹没庄稼和岸边的孤坟
会从上游带来一些破损的家具
动物的尸体
父亲说着,抬起的指尖
仿佛残存有未尽的汹涌和无奈”
(《一条在转述中苏醒的河流》)

        文本糅合了人与物的关系,深刻触动生与死、生存与命运以及流逝与永恒的存在问题。这类文本不仅深入浅出,而且在骨子中表现出生活的复杂性以及语言的技巧性。

       比如《熟透的乡村多么危险》,只有十一行,情景简洁,人物关系简单,但是,可以很多层次与多角度的阅读。浅层上,可以读为父亲在竹林中劳作的再现,表现出远在他乡的作者对父亲的思念与赞美。文本在情境的再现与捕捉上相当细微,细微之处本身富有引人入境的诗性。从深层上,表达出作者对留守父亲的担忧。这种担忧不是狭隘的情感,而是以小见大地搞示出社会困境,“熟透的乡村多么危险”。这种忧心,并非是单纯在标题上表现,而是从标题到文本内容的整体构架。比如:“厚厚的腐叶散发腥凉的气息”、“野蘑菇一茬一茬地老去”、“布谷鸟已经叫了很久/皂角树重又长出新刺”、“熟透的红杏缀满枝头”、“推着一辆上了锈的手推车”,文本在句与句的层层叠加中,形成彼此相互衍射。除了实,文本更善于以“虚”题的凌空化文本“实”之堵,以开拓文本空间,构出大巧若拙的乘数级惰境化溢出效应。

        假如说诗歌是以卑微之心发现万物,以原人的眼光着万物的过程,那么诗技巧则是需要探索与锤炼的过程。比如:“白杨树只剩下枝桠/成群的乌鸦站在原来树叶的位置/稻谷,玉米和老人/该收获的都已颗粒归仓”。

        乡土诗易切入,也具亲和性,但要写出众也很难。作者在近一年的乡土诗写作探索中,己渐入大巧若拙的状态。若不细微的深入诗歌,这类诗初读就像农村中的事物一样朴实,但往往貌不惊人处总有雷电。

         比如《六月》的农村,切入出生与死亡,切入万物更迭或流逝无常的主题,在当下诗坛都显得如此普遍性。即使表达农人人生态度的朴素性,也常见。但是在诗坛现状着:乡土诗亲和性与厚重性可并举,但易犯实处密不透风的问题。而作者虚实处理巧妙。比如以层层实笔包虚笔"再没有比宗祠的屋檐更陡峭的事物",又以结尾虚笔"一种古老的语言,接近着土地"反包实笔。"虚笔",从单句上说是对文本空间的打开,但要在层层实中把握好虚笔的度,才会让层层叠加的实笔一层层荡漾出涟漪,让我们沉浸其中去体验文本渗透出来的深层思想。从而在朴实的文字下渗透出冷峻之风。

        就如清代书法家邓石如称:"字划疏处可使走马,密处不使透风,常计白以当黑,奇趣乃出"。虽然这句是对书法的评论,所指与诗歌内的含义不同,但从"计白当黑,奇趣乃出"的章法高度上,艺术是一致的。

       诗是什么?从诗之外,再来说说:

        与两部份诗歌相对应的,是作者使用发表作品的属名的改变。从发表笔名“极目千年”,对一种缺失的渴望,到使用真名“陆支传”,对自我内心的回归。在这里,诗歌除了技艺与内涵的探索之外,我想赞美诗更表现出对人性的关注,这种关注本身是一条在大地上流淌的河流,富有上善若水的本性。

附:

《午后的赞美诗》(组诗)
安徽/陆支传

《雪落无声》

曾经在乡下,祭祀的庙前
见过一株树冠硕大的楝树
人们在枝头结绳祈愿
雪是他们头顶的福祉

雪无声地落下
隔着黄昏
成群的雪正把无数雪人
领进尘世,并教给它们
人类的悲喜

《在人间》

他提着纸钱,在分散开的祖坟前
烧起火光
我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这个跑了妻子,负债累累的男人
是否曾在心中,祈祷过什么
雪刚刚融去一半
大地把一蓬蓬枯草举出白雪
他绕过沟渠、水洼
虚幻的身影被风吹得越来越轻

我等这个男人已经很久,远远的
一条高速公路构成我们共同的背景
我有时看看他,有时转身
看奔跑的车辆
那些车窗背后的面孔,漂浮着
人间未知的欢喜


《唯有野草的生长不需要耕耘》

一年的新土,次年的蚁巢
三年,坟前的野草已很茂盛
谁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那个劳作了一生的农民
那个后来丧失了劳动能力的农民
那个因此而自缢的农民
一生啊,我们会锄去多少杂草
后来啊,坟头就会站满
多少讨债的人

《大雪封山》

其实不止是山,还有河流、沟渠
和父亲的屋顶
隔着大雪,我甚至能看见
父亲依旧早起,用锹铲开
门口通往村口的小路
太过久远的雪落在时间之上
封住了父亲和我共同的半生
在父亲眼里,落入城市的雪
是一群误入歧途的孩子
父亲,我要告诉你的是
我的内心
早已被另一场雪封住
不信你看,在此刻的窗前
那么多飘荡在城市上空的雪
飞舞着
迟迟都不肯落下来

《午后的赞美诗》

小时候,和父亲一起走路时
喜欢走在他的影子里
那时的父亲身形高大
像一朵云护着试飞的鸟儿
后来,父亲的影子小了
我就把自己的头露在影子外面

多年来,一直有这样的习惯
我穿着父亲的影子
和土地上的每个人相遇


《父亲曾是个乡村教师》

那时候,很多小学的校址
是坐落在旧庙上的
春天庄稼长得茂盛
油菜花围住土坯房的教室
父亲挑着一担粪桶去学校
干净的衣服
把他从农民的身份中区分出来
上课的时候,一根扁担
斜靠在教室门口
像另一种身份,在等着父亲

那时候,我们兄妹都很小
父亲每天从学校挑一担粪水回来
浇灌村后的麦苗
我们守在麦地边
嘻戏、驱赶偷嘴的鸟儿……

一年年地
把春天过完

《一首黄昏替我修改的诗》

你有过农耕的人生体验吗?
春日的田野,拔好的秧苗
一把把分散在亮着微光的水田里
父亲总是走在前面,替我们打着样
后面跟着母亲和我们几个兄妹
今年春季,我再一次和父亲一起插秧
父亲还是在前面不断矫正着
我的行距和株距,时至黄昏
身侧的水面天空一样减小
我提醒父亲,秧苗可能多了
多出来的秧苗就会被扔掉
我扭头看看它们,想起这一生
曾排过的那些绝望的长队
父亲倒没有这样的焦虑
站在越来越暗光线里的父亲
默默不语的样子,给我一种
似曾相识的陌生

《熟透的乡村多么危险》

父亲翻出竹林边的新土
并准备带走它们
厚厚的腐叶散发腥凉的气息
少有人到过的地方
野蘑菇一茬一茬地老去

布谷鸟已经叫了很久
皂角树重又长出新刺
六月多风多雨
熟透的红杏缀满枝头
父亲无数次从树下经过
推着一辆上了锈的手推车

《守岁》

火塘里的炭火一拢再拢
父亲的身形也一小再小
暗影自身后浮动
时光浓稠,我和父亲
用低声的话语
试图把某种不能到达的终点
推得更远

没有一个结局是我想要的
关于流逝,心底的废墟反倒是
我的福祉
零点的钟声就要敲响
父亲起身去厅堂焚香祈愿
留下一个更深的黑洞
黑麻麻的,在我的对面

《一条在转述中苏醒的河流》

一条河流究竟有多少令人担忧的
来路和去所
那些在夏季汹涌的河流
那些在秋天渐瘦的河流
父亲坐在秋岗的高处
指着远处的马堰河说
以前河水每年都会漫过马堰桥
淹没庄稼和岸边的孤坟
会从上游带来一些破损的家具
动物的尸体
父亲说着,抬起的指尖
仿佛残存有未尽的汹涌和无奈
地里的红苕已经开始拖藤
我和父亲坐在地头
落日照着我们,很久了
忘了流动

《流年》

你尽量不要喊我
此刻我躲在四楼的窗玻璃后
看对面楼道里走下来的女子
那个和大片阳光一起
走到空处的女子

我应该不是她的敌人
她走的很安静
身侧的秋天也很安静
孤单的天空下
老朽的栅栏是一句败笔

你真的不该喊我!
在我应你的时候
楼下的女子已经走出我的视线
只丢下我,这座空城

《陀螺》

需要一些眩晕
才能抵达,这无边无际的远
马堰桥腰身未老
陈旧的伤感
木槿花般一年盛开一次

风吹时,在每一个薄霜初起的傍晚
尘埃倔强地呆在低处
如果我在此刻
取出身体里的硬物
一颗从童年旋转出的陀螺
会让秋叶,献出最后的掌声

《童年的电影》

农村孩子是看不上电影的
聪明的姐姐
用薄膜糊住窗户,再写上电影名字
只要屋里灯光亮着
小小的屏幕
就会给我们别样的惊喜

多少年后,童年的灯光已不在
那些写在塑料薄膜上的片名
却依然亮着,后面的剧情
再努力地猜,都够一辈子

《春天藏在那些未开的花里》

这么说,我们看到的
可能只是个错误
虚构的桃花、杏花、梨花
虚构的风暖暖地吹过人们头顶
虚构的农夫、割草工
小商贩、有残疾的乞讨者

一直无休止地在梦里奔跑
虚构我四十几岁的年纪
一闪而过的春色里
一片盛开的油菜花,虚构的金黄
明亮,有夺目的光彩
仿佛刚刚,春天在这里
圆满了一次修行

虚构上我的父亲母亲
站在油菜花边
没有衰老,没有丢下未开花的我们

《六月》

麦茬开始枯黑
刚种下的玉米长出新芽
布谷声中,苦楝树结出它
青青的果子

再没有比宗祠的屋檐更陡峭的事物
熟透的红杏还挂在枝头上
我的父亲母亲守在树下
掉落的杏脯渐渐腐烂
一种古老的语言,接近着土地

《赞美诗》

白杨树只剩下枝桠
成群的乌鸦站在原来树叶的位置
稻谷,玉米和老人
该收获的都已颗粒归仓.i
田野中秋风轻轻吹过
新坟安详,村庄瑟瑟发抖
马堰河回水湾最大的河滩上
有一种候鸟,飞起来
划着随性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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