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只猫（外七首）
刘幼民
车过泰山后
跑了四百公里的铁皮罐头里，倾倒出
几个名字：小李，老刘
以及未拆封的喜怒
世界在车门开合处，轻轻碎了
没有裂痕，只余下
一段路的体温，在空气中悬浮
缘分是匿名的诗歌
我们是彼此的注脚，不求甚解
却恰好接住了对方的沉默
陌生人是未能解构的诗行
风穿过车窗时，我们
都成了顺道的风景，和因果
散场是预设的谜底
那些不设防的陪伴
已经被泰山的影子，轻轻地收走
猫
它睁眼的瞬间，世界就卡了壳
不躲，不凑，就那么瞅着——
眼神像潭死水，映着月亮，没半点波澜
我推开门，响动撞在墙上
它扫我一眼，跟风吹过纸窗似的轻：
“笨蛋，你忙啥？
跑又跑不过影子，跳又够不着云。”
它打呼噜，嗡嗡的，像老和尚念经
其实是在安慰我说：
别担心，有我在这儿镇着
天塌了，也伤不着你
我伸手摸它脑袋
它不挪窝，也不蹭我
只盯着窗外的空树枝——
秋风钻进去，搅了搅
地上的影子，像是打了败仗
正一瘸一拐爬回云层
喜鹊与枯叶
视野被物象淹没
目光在看见与漠视间摆渡
喜鹊是小区的常住客
它们的啼鸣里
喜讯与噩耗正互为胚胎
方寸之地
容得下我们的日常，也容得下它们的羽翼
落叶在风里翻卷
鹊影在地上跳跃
我们在停留
许多的东西已经转瞬即逝
裸奔者新纪年
民国的银元滚过龙椅
一面刻着总统，一面标着王冠
袁大头是诚实的金属
会铸币，也会扯下礼服
的遮羞布
——让权力在阳光下裸奔
后来英伦的雾里
也站着个不穿衣
的老头。雪茄烧穿白宫的庄严
他的皮肤和勋章一样坦诚
拒绝在修辞里，装成人模狗样的神祇
所有新衣都是
旧的谎言；所有裸奔
都是新的加冕
当王冠沦为遮羞布
上的刺绣，唯有
赤裸，能承接沉重的时代
——他们是什么，世界便看见了什么
历史的人质
圣经的纸页
抖落尘埃
上帝的子民在硝烟里
拼图，每一块
“统一”的碎片
都流着温热的血
而当共和国的砖铺到第三万块时
有人也曾用锄头
叩问泥土
能不能，不靠血来校准方向
能不能，让时间的脚步
轻一点儿走
然而，我们都是历史掌纹里的囚徒
在荒诞的轮回里数着伤口
命理早已写在沙漏的裂缝中
另辟蹊径？
不过是风在断墙间打了个转
咳出一声
连回音都懒得应
第五只猫
四只猫盘踞方寸地
大的蜷成过往，小的跳向未知
狸花藏着野趣，蓝短裹着沉郁
波斯的眼睫，垂落不明的诗意
我们是彼此的莫逆
——以心为饵，交换寂寞的密语
我的情感早被磨成工具
在一百平米的空荡里，钓一场无人问津的相遇
若缘分是风中残烛
昨日与明日便无分东西
近处的尘埃，远方的星云
都可能是重逢的谜题
哦，不必讶异
我才是第五只猫
活着的意义
就是事与愿违
在人间的屋檐下，蜷成一首
难以完成的诗行
落叶记
梧桐叶很大，很轻
在秋风中摇曳，像未拆的信笺
我觉得她含情脉脉——
可她连“我”都没有。
很多人举着手机，拍下她
她是否也喜欢许多人？
风说：她只喜欢
成为风的一部分。
她摇曳的姿态很柔
柔得像一句被唱诵的经文
我等着她，悠然落地
这个等待很长，长过
一棵树的轮回。
看不出她是否悲伤
悲伤是人的事
她只喜欢展现
自身的妩媚——
在坠落时，也像在上升
观赛记
搏击赛的假面流水线
防护网咬着铁锈味的风
弱者排队，领取一管沸腾的鸡血
针管扎进脊梁时
人人喉咙里的嘶吼 比拳脚更先抵达擂台
仿佛下一秒就能撕碎规则 也撕碎自己
——他们以为是觉醒
其实是模具在给心脏塑形
当第一记重拳砸向空气
千万张不同的脸
突然，叠成了同一张
带着血丝的，渴望疼痛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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