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在故乡（组诗）

文/胡有琪


故乡


每当一听到这两个字
不喊芝麻开门
村庄就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张开缺牙的嘴笑
鸡鸭猪狗打着哈哈鱼贯而出
茄子南瓜花玉米高粱
你推我我挤你  搔着各自的痒处  
打情骂俏  涌了出来
娘的咳嗽声涌了出来
爹的叶子烟香味涌了出来
家  便开始唠叨
二叔的嗓子顿时喊响一山旮旯  
喝酒  喝酒

此时  故乡总是返老还童
扭着我捉迷藏
赶来的雪一片又一片
垂
涎
三
尺……


归


穿过城市的冷漠
穿过水泥的冷酷
穿过地震的废墟
穿过爱情的颓丧
再穿过前面拐弯的那条河
再穿过前面高陡的那座坡
就是我的家

我知道
此时  父母正在咳嗽
每一声咳嗽  都在密谋
儿归来的喜悦

只是我两手空空  蛇皮口袋空空
只是我已为城市的爱情买单
一根拐杖扶着一条腿
归去来兮
爹  娘
我还是二老的止咳糖浆吗

我听到
一路的雪花都在止不住的咳嗽
伴我而归


蛙鼓蝉琴


天涯漫漫路
我的蛇皮口袋是灵魂最好的舞台
一打开
一只红辣椒就泡红一碗家乡的思念
一根竹笛就唤醒大山蛙的鼓蝉的琴
一条汗巾就牵出村庄纯朴的爱情

城市高楼的窗口
被我虚拟成一块块稻田
七月在蛇皮口袋里一入眠
蛙声就爬了出来  学城里人喝夜啤
消暑
蝉琴便依依呀呀摇着月亮赶大山
一地龙门阵  炒香土里土气的方言

每当此时  我的思念
总是从眼睛里掘出一口口井来
而故乡
却慢慢地在蛙鼓蝉琴中站了起来
招魂


低处的阳光


那一柱香从庙堂逃了出来
她不想整日叩头

无处可去
她便涂黑了脸
和一堆茅草攀亲
大声划拳  大声唱歌
输了的  就在农家灶堂里烧火做饭

那灶堂里的火真他妈亲切
不念经  不装腔作势  
想大就大  想小就小
欢乐随心
一只土碗
就舀满低处的温暖

那柱香笑得满脸慈祥
举手投足  活佛再现
她感觉千年轮回  终于堂堂正正活了一回
在农家的灶堂里特阳光


炊烟


每次路过  戏笑的太阳都不再戏笑
眼睛红红的  屏气凝神地走过
那个空巢老人
它已多日未见踪影

它不知道  它走过后
总有炊烟钻出来  远远地喊它回来
家还在  炊烟还活着
碗里  还有温暖
还有一颗蠕动的心  供给着日渐消瘦的大山

屋再破  也是一个家
炊烟  那怕被岁月撕得零零碎碎
也是不离不弃  围着家舞蹈

炊烟  还在围着围腰
清唱


守望


那匹山驼背  守望成疾
一脸芭茅草  渐渐长成春夏秋冬
偶尔  有鸟鸣声一飞冲天
在天空  复印它的唠叨

不管雨如何洗刷
它始终伸出固执的手  小路指着远方
它想抓回一片漂浮的云
在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襟上补丁
风变着花样吹来吹去
想哄它到城里去美容  它立时吹胡子瞪眼

它心里有底  在家乡
它再矮  也是一匹说得上名字的山
走出去
它就是一座无名的包  一撞
包就长在额头上  不消

能够守望远方  它可以把星星摘下来
当灯笼
它还可以大声吆喝  数麻雀一只  二只
飞得再远的麻雀
还会飞回来向着它瞅瞅地叫


回家


雪花又在天空贴对联了
年  牵着村庄的手
站在坡上喊我的小名
回家

把他乡所有的故事压缩打包
行囊  就有了归心
我仿佛看到
娘的一滴泪掉在土里
却神奇地长出了嫩嫩的豌豆苗
而土灶里的一把火
老是看到娘在屋里转来转去
围腰一会儿解下
一会儿系上
一把刀的眼睛猛的亮了
一只鸡却飞上了墙头  咕咕大叫

走时我养的那只小狗
已拖儿带女  跑到村头的那棵黄桷树下
在教几只幼崽  一个劲的摇尾巴

回家  回家
有一种幸福  悄悄地发芽


家


漂泊久了  
一滴汗常常感叹  没有地方落脚
夜梦常常溜出去  
跟着风的屁股瞎逛  不归
它也没有归宿感

一只酒杯闷着头  在喝闷酒
闷上加闷
忍不住嘀咕  还是家好
再是粗茶淡饭
屁股却有自己的凳子  随时可以坐下
没有人递上白眼
每一只碗里  都盛着母亲的唠叨
暖透心窝

在游子的心里  家才是最好的冰箱
童年的笑声
母亲一端出来  还是那么天真  那么地道  
如一枚刚被大山吐出壳的太阳
鲜得滴水


故园


总是在梦里翻晒旧时的黑白照片
一抖  童年就跌跌撞撞跑出来
喊红桃花
喊白李花
一条土狗追着我摸的河鱼
流出口涎  使劲摇尾巴
那时  我们清贫
但天天都把太阳当球踢  
笑声溅到露珠上  
露珠不小心  常常露出我的缺牙

多年过去  故园还在我的耳边反复叮嘱
伢
外面风大  你就回家
你就回家
回家
一说回家  故园的眉毛就笑挤成一团
那条土狗又跳了出来  疯
咬
我的一滴泪  吧  径自砸开故园久闭的门
吱吱哑哑



乡音


总是在异乡晃来晃去
招魂
那些思乡的梦
摸黑  连夜回家  
把一扇门敲破
娘的灯  一下子亮了

总是在异乡点火
把一滴汗炒得死去活来
然后  杯水当酒  
豪饮
那些雾的酸  霜的苦
纷纷变脸  被龙门阵吐壳成笑料

总是在背后悄悄地吓你一跳
一回头  故乡的故事就扑面而来
然后  南瓜开花  丝瓜开花  茄子开花  
狗尾声花却死劲地摇尾声
多少往事一抖
都成了泥巴


雨下在故乡


在异地他乡
游子总是用梦孵梦
每临夜晚  灯越亮  孵出的梦越酸
哪怕再酸  也只得独品
但游子的泪  雨总是下在故乡

但  故乡就服游子的这一套
一听到游子的方言  黑话
故乡的青山就端出娘的一块碑
为我布道

想起娘的慈悲
酸就不再酸  痛也不是痛
那泪  就是最好的止痛汤药
那雨  就是思念拉也拉不断的心雨

雨  落在故乡
此时
故乡的青山葱茏  南瓜花丝瓜花就开了
我的碗里
故乡的瓜瓜小菜就穿着旧时的衣裳
挤着  和我唠叨旧时的温暖


老屋老了


小时  背着老屋而行
老屋很轻  我的心却很重
故乡  到处是老屋凹凸的脚印

这么多年
老屋一直摇摇摆摆的在向我走来
一直在喊我的小名  乳名
说  我还欠他一个梦

我是老屋生出的最后一个孩子
当我被山外的一片云拐走后
老屋就彻头彻尾的老了
小脚再也走不动了

它坍塌的那天
正是我结婚的那天
它没有等到我为它送终
那天  我的心莫明其妙的痛了一下
过后  它在梦里说
来参加过我的婚礼
它走得很放心
它再也不会叫我的小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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