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八首
章建平
@大雪
冬日里最大的惊喜
莫过于晨起推开木窗时
有一种顿滞感，猝然间
一个雪白世界，就闯进你的视线
茅屋、草垛、石磨
都穿上厚厚的冬衣
像笨拙而又可爱的小矮人
等着你，去认领他们
可你并没有那么做
而是用雪，堆了一个更可爱的
它有黑黑的眼睛和红红的鼻子
甚至一条，绿毛线编织的的围脖
那样的情景已过去多年
南方的冬天越来越短
可每到大雪时节，你依然期待
有一场雪，能让世界变得纯洁
@母亲在衰老
她开始没缘由的突然沉默
开始担心什么，没缘由的
开始喜欢说一些
关于死亡的话题
开始喃喃自语，开始忘记
开始不知咸淡，再也不阻拦
我们下厨，而是安静地坐着
等着我们请她上桌
开始频繁地念叨，走了多年的父亲
开始经常说某某人
孙子结婚了，某人的孙子
生了个大胖儿子
开始糊涂，开始嗜睡
开始爱生气，毫无缘由地
而这一切，我们也开始
慢慢接受和适应
@小雪
多么美好的名字。单纯、安静
有一点高冷，或小鸟依人
小草还那么绿，杏叶已经发黄
风吹芦花，如细雪飘下
霜降过去了，霜还没有降
此时天空阴沉，欲雪的样子
不由得想起那句话，没有小火炉
可酒已经喝了，不只一杯
又想起那时的日子，阳光很短
时间很慢，炉火不紧不慢地燃
好几年没下雪了，可每到这时节
依然盼着，壶里的酒、雪中的你
@你好
这时天空就明亮起来
一只鸟儿从岸边飞起
那片芦苇在晨光里摇晃了一下
哪怕再多的敷衍里
也藏着真诚
如她的微笑，我相信
今天天气不错
有许多美好
值得轻轻地，回应一声
@钥匙转动
只有贴得够近
才能听见那声音
想像她匆匆解下围裙
用手捋一捋头发
脸上露出，久违的欣喜
这些年来她一个人
打理这个家。院子里的银杏
绿了又黄，那年春天扦插下的
爬墙虎，已经让整个房子
长满了绿荫
转动的声音停了下来
她知道他在做深呼吸
男人的愧疚，总是默不作声
她明白有一种飘泊，叫责任
最后一圈了，他们都在等
叭嗒一一
那期待已久的、清脆的声音
@第二次写到火车
如果余生只能做一件事
就去坐一趟绿皮火车
那些躺在过道上、蜷缩在行李架上
浑身散发汗臭的人
此刻安静地坐着
没有目的地，他们最大的愿望
就是有一个座位
火车在旷野奔跑，偶尔穿过隧道
像在挥霍所剩不多的昼夜
人们昏昏欲睡，但每个人都明白
只要没人下车，火车就会永远开下去
@边境线
八月，凌晨的草原风中有刀
铁丝网上的刺针犹如
劈叭作响的火花，仿佛一种警告
而绿草和小花总是置若罔闻
我敬佩它们没有边界感的自由
不像人类，划定各种各样的界限
看似互不冒犯，实际上
这世界没有一天停止过战争
而我只想看一看日出
看它从东边升起，慢慢越过边界线
它不属于谁，甚至不属于人类
@鸽子
想起那年在西藏
一座寺庙孤零零长在旷野
乌云迫切，即将遮蔽太阳的瞬间
一万道金光照射下来
惊动了广场上的鸽群
它们一哄而起
如千百支箭簇扑向天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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