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午后，鸟的故事》，兼谈对先锋诗歌的理解
                                           文/海恋

      如果从诗歌的整体品质上讲，我觉得这首诗是偏向于先锋的。“先锋诗”这一名词据说是从欧美文学（或文艺）批评里引进而来的，在我国上个世纪80年代中后期开始被广泛使用。在诗歌领域体现在打破一些传统诗歌创作的技法，追求艺术形式和风格上的新奇，其技巧上广泛使用暗示、隐喻、象征、联想、意象，通感和知觉化，以挖掘人物内心的奥秘，意识的流动，让不相干的事件组成齐头并进的多层次结构等（部分概念援引自网络）。但是在我看来，这一概念的提出也只是为了文学批评的需要，时代在发展，文学固然要顺应时代而变革和创新，打破固有的创作模式，在继承中寻求突破与发展是文学得以生存的必然选择。因而，任何时代都一定存在“先锋”，前几天读了《穆旦诗集》的部分诗歌，发现这个被誉为“现代诗歌第一人”的先驱诗人在创作中已经有了“先锋”的痕迹，如《鼠穴》、《潮汐》、《妖女的歌》等，都具有极强的隐喻性，且意象的选取也较为玄妙，语言表达的开放性和张力较强。因而，我觉得先锋本身就具有进步意义，也是发展的需要，文学（或文艺）领域任何有意义的尝试，或者拉动创作的开拓性创举都可以称为先锋派，并且每个时代都有其“先锋”的代表。杜甫的现实主义诗歌已经领先了唐代诗风很多年，应该是唐朝的“先锋”；嵇康和阮籍的玄学诗风成为魏晋文学及其思想体系的引领，应该是魏晋时代的“先锋”；上个世纪的“新月诗派”和“九叶诗派”倡导新诗革命，并逐步在写作中追求现实与艺术，感性与理性之间的平衡之美，自然也算是近现代先锋的代表。因而不必把“先锋”看得多么神秘，它只是一个时代崭新的，我们尚未全览和接受的一个领域而已。

      我把沪上的诗定位为“先锋诗歌”，是因为他的诗整体框架比较新奇，意象选取较为卓绝，陌生化的表达和超验感很强，诗歌脉络偏重于意识流，多半找不到很清晰的构思痕迹，这些都是很新颖的诗写尝试。近两年，沪上的诗从表达的完整性、主题意识和诗的内在逻辑等方面又有更大的完善，加上原本其凌冽清奇、高蹈超拔的质地，诗歌的风格化和质感更强了。

      这首《午后，鸟的故事》，给我的印象很深，或许它算不上沪上的代表作，但是这首诗的表现手法和宏阔的诗意却是令人惊叹的。整首诗首先打动人的应该是某种不可言说的共鸣。“哦，时间啊”，这似乎是一刹那蹦进我脑海的感受，甚至有这样一个词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概括：“鸟过境迁”，当再次细读的时候，我自问过是否可以仅把这只“鸟”简单地理解为时间？可能它也是理想、志向或者生命的诗意……但我宁愿相信它就是沙漏里滑过的瞬间。

      这首诗似乎是带有一些魔幻现实主义意味的。三只“鸟”，三个场景，蒙太奇式的转换，而作者想要表达的主题线索也仅仅着痕在第三节短短的几行。

 

我和鸟的关系如此紧张，

在充满玄疑感的都市，阳光令我沮丧！

玻璃对着玻璃，一万扇门洞开，

猎手潜伏在镜子中央。

 

       西方有一个著名的寓言故事：《温蒂尼诅咒》，传说美丽的水精灵温蒂尼爱上了一位年轻骑士，婚前他们海誓山盟，永不背弃，而当水精灵为骑士生下儿女，盛颜不在，骑士就毫不留情地背叛了她。于是，她为骑士设下诅咒——只要他清醒着就拥有呼吸，一旦睡去，呼吸即将停止。从此以后，骑士只能不停地劳作、劳作，一刻也不敢懈怠，以防永远睡去……这个故事藏着很深的隐喻，如果我们的人生只能是一直运动不息的，那便是在承受上天的诅咒，如受罚的西西弗斯一样，每天滚动巨大的石头上山，活生生的人间炼狱，永无宁日。

      用这个寓言来形容现代化社会紧张、忙碌而又虚无的生活状态是比较恰当的。为追求所谓的“卓越”而舍弃真正的生活品质和乐趣真的值得吗？想想，有些人一生都在为生活而生活，看似在努力、拼搏，却失去了自我和生命的意义，劳碌一生却发现，原来从没有哪一天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时光都去哪儿了？”拼命想要猎获和拥有的东西竟如镜花水月，悉如幻梦，稍纵即逝。如此一说，这首诗便不难解了。正如诗人所说，对于时间这只“忠贞之鸟”，我们皆应有负疚之情，无论是多如牛毛的“麻雀”还是艳光四射的“朱鹮”，抑或是长空一掠的“大雁”，它们从未错待过谁，只是我们身处“恍惚之城”，从没有真正打量过它，珍视过它。

      青年、中年、老年……生命何其匆匆。而今人生过半，对于“时过境迁”、“韶华易逝”这些语境我亦有极为深刻的体会，也许正因如此吧，才会像被击中了一般被这首诗深深吸引。这也是最重要的阅读期待——共鸣，无论文学作品选择怎样的表达，卓绝的意象也好，奇异的构思也罢，最终还是要引发某种思考和共情。无疑，沪上的诗完成了这一使命，同时，这样的诗写也让我们看到了汉语诗歌更大的空间，更大的可能。

      每一个时代，“先锋”都是冒险的，“褒贬不一”是先锋者必要承受的评判。因为不是所有尝试的结果都有价值，况且，为“先锋”而先锋者常常混迹其中，令人难辨真伪。也许沪上敦腾的诗写方式也曾遭遇过质疑，但尝试和创新的勇气永远值得被标榜和赞叹，或许我们也大可不必非要把创作贴上某种标签，谁说诗一定要有一个特定的名字，它从来不甘于困守和平庸，我们也可以叫它“风”或者“云”，只要它悠悠的荡来，带着那无与伦比的优雅又不失伶俐的特质，我们便能轻而易举地指认出它永恒的存在。

附：

午后，鸟的故事

          沪上敦腾


麻雀暂停在冷雨中的晒衣架上，

与我对视，相互打量。

十七岁的天空为何如此忧伤，

湿漉漉的山河，恐怖的呼啸山庄。

 

转眼二十年逝去。惊弓之鸟误入

东方巴黎二十六层的房间，

仿佛一只朱鹮，羽毛艳丽，在吊顶处惊恐的窜，

它找不到出口，直到我关闭灯光，

打开所有的窗户，它才误打乱闯得以逃离。

 

我和鸟的关系如此紧张，

在充满玄疑感的都市，阳光令我沮丧！

玻璃对着玻璃，一万扇门洞开，

猎手潜伏在镜子中央。

 

午后，闭门思过的慎独时光，

蓝得醉人的天空掠过大雁一一

有人想轻生，有人做着白日梦。

面对恍惚之城，我做出打枪的手势，

借此表达一个人道主义者对忠贞之鸟的问候。

沪上的诗从表达的完整性、主题意识和诗的内在逻辑等方面又有更大的完善，加上原本其凌冽清奇、高蹈超拔的质地，诗歌的风格化和质感更强了。

苍凉 发表于 2021-5-25 08:58
沪上的诗从表达的完整性、主题意识和诗的内在逻辑等方面又有更大的完善，加上原本其凌冽清奇、高蹈超拔的质 ...

这首鸟儿跌荡起伏、气色变幻，读来确有凌冽清奇、高蹈超拔的质地。

从一首诗论到先锋性，从先锋性说到诗歌表达，笔意纵横，指点腾挪皆呈现出一种自信与宏阔，受益多多，感谢。

三只“鸟”，三个场景，蒙太奇式的转换。

不必把“先锋”看得多么神秘，它只是一个时代崭新的，我们尚未全览和接受的一个领域而已。

萦之 发表于 2021-5-25 10:25
不必把“先锋”看得多么神秘，它只是一个时代崭新的，我们尚未全览和接受的一个领域而已。

谢谢您来读，问候萦之老师！早安

苍凉 发表于 2021-5-25 09:03
从一首诗论到先锋性，从先锋性说到诗歌表达，笔意纵横，指点腾挪皆呈现出一种自信与宏阔，受益多多，感谢。

看来您也是熟悉沪上诗歌的，我与沪上算是老诗友了，十多年他的诗也有很多改变。我其实也不喜欢意象太繁复的诗，我们要追求一些新异的表达，但说到底诗歌不只是语言的艺术，更是心灵的映射，所以表达永远服务于内蕴，过多的意象会消解内容。只不过有些尝试是必要的。这首诗很好地给我们提供了表达的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