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镜不空
——解读伊夫的诗

青山雪儿


诗人伊夫在微信中提醒我说，今天是“世界读书日”。我边读他发来的新诗边笑着回复他说，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世界读书日”这个神圣的节日里，我居然遇见他的“骆驼女人”。“骆驼女人”，使我发现诗人伊夫很幽默，也很睿智。



此刻，她坐在一张藤椅上

春光正淫乱地照在她的身上

春草萌动，她有些心猿意马

在她的周围长成了一爿墙，尽管是潦草的

她却感受到久违的幸福，她终于逃离

一切阴谋与背叛



她静静地享受光的恩赐

春光浩荡，藤蔓在她的内心交错

那些失忆的事物，比如光阴，比如爱

随着草長莺飞，随着昼长夜短

竟然如同身边的枯藤，自然修复



她在光阴中骑马、射箭

她在马背上抒写草原的辽阔

风和天空一般纯净

风轻轻一吹，她的胸脯便和草一般低垂

她回到原始的土房子去，她要亲手疗伤

一匹在匹配中受伤的骆驼



——《写到春光，失忆自然修复》



很奇怪，诗人伊夫始终没有写到她的脸，他似乎更喜欢从侧面把她置于特定的心理氛围中，以富于悬念的个人独特经验的奇异之笔，写到“春光正淫乱地照在她的身上”，写到她逃离“一切阴谋与背叛”，写到“她静静地享受光的恩赐”，最后“她回到原始的土房子去，她要亲手疗伤∕一匹在匹配中受伤的骆驼”。她是谁呢？难道她不是夏娃的女儿，而是“骆驼女人”？她逃离“一切阴谋与背叛”，也就逃离了魔鬼在她耳畔甜言密语、大唱赞歌的诱惑，不再与到处兴风作浪的魔鬼为伍，而只与天神同行，代之以血肉之躯的现实，“她在光阴中骑马、射箭∕她在马背上抒写草原的辽阔”，这就是视觉意象与听觉意象巧妙的闪回、转位与变形。把原本互不相干的“淫乱”的幻觉与“光的恩赐”，如同枯藤与新枝一般相互交织，反复回旋，并有意识地运用对照，更像是一反常态、无理而妙的艺术错位，使抽象的感情朦胧潦草，不即不离，避免了直线性叙述，从而形成时空的立体感。诗人想象的脉络，断断续续、忽高忽低，如驼峰般呈现为亦真亦幻的复杂现实中的表象。幽默、含蕴又冷峻的诗意中闪烁着哲理的光泽。这是一首为“骆驼女人”演奏的别具风韵的生命交响曲。



这就真正的诗歌写作，就像真正的生活一样，不管是在内部还是外部，它们都是一体的。两者密不可分，少了哪一样，都是残缺的，不完美的。诗人必须赋予整体以生命，这样诗人就能保持自身的完整性，这决不是谁都可以复制的。因为那是独属于诗人自己的感悟力、感受力和表达力，其他人没有同样的经历体验和创作过程。它可能会以非诗的形式存在，需要我们继续深入开掘与发现。然而，不管岁月如何改变，时代怎样变迁，留在诗人骨头缝里的诗句，必将照亮人的生存，支撑人的存在。



它们隐没在草原

风是无形的刽子手

打破了它们宁静的生活



为了那些死去的羔羊

他们耗费巨资，以羊的名义

建造了一座公园，公园里

每隔一米就有一只羔羊的纪念碑



与一只羊对视。眼泪是它们孤独无助的语言

直到泪水凝固、干涸

还是逃不脱被他们宰杀的命运

虽然在他们的脸上写满了仁义道德

虽然他们曾经为它们爱得死去活来



——《沉默的羔羊》



毫无疑问，这首诗的核心意象是“羔羊”，与其对应的是理性负荷最重的一个词“他们”。诗人将批判的锋芒指向风——“风是无形的刽子手”，风从不介意吹向哪里。风吹向哪里，哪里就会写满了“仁义道德”。风吹向哪里，哪里的羔羊就会被埋葬。其言外之意是：死了多少只沉默的羔羊，就有多少只羔羊的纪念碑。与一只羊长久地对视，诗人的听觉变得格外敏感起来，仿佛能够听见它们撕裂的喊叫声。什么是人性与魔性？他们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异与不同？他们所做的一切，是否就是为了满足他们自身贪图的本性与需求？惆怅哀婉的草原不说话，沉郁冷寂的公园不说话。为什么一群沉默的羔羊突然上升到我的头脑？为什么它们没有头？那是鹰在啄食诗人记忆的冰块吗？我知道，这是一个冰冷的负数。因为我知道了，所以会失望；因为我知道了，所以要拿起鞭子去抽羊！我只抽领头羊。它不该死，但它最欠抽，要狠狠地抽！可是，又有谁会知道这一鞭子下去，被抽打的是羊1号，还是羊2号？也许不是一只羊，而是一群羊。悲哉！待宰的羔羊，沉默的羔羊，真的太微小了。有时候，再多的羔羊，都远远不及一条鞭子，只是“沉默的羔羊们”不敢相信而已。著名诗人老刀说，我们身处一个高度发达的商业文明时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多定位在社会契约或约定俗成之上，契约和默契是一种理智的、逻辑严密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种契约式的关系，在使人变得聪明的同时，也加剧了人的痛苦。蒙田则认为，可笑的不是人类的荒唐无稽，而是人类所谓的聪明智慧。人类没有给沉默的羔羊带来扑天盖地的光明，反而给人类自身带来太多的欲念与灾难。欲念本身就是一种疾病。要医治好这种病痛，不是沉默本身所能够解决的。人类自身的中心点，其实就是自我中心点。它是渺小的，狭隘的，无知的，就像生命中的一个盲点。一切混乱一切分裂，都是人性的扭曲，是一堆被风吹过的变形体。人类身上的动物性，依然自私、贪婪、嫉妒、野心、好斗、腐朽，永无休止地制造恐惧和心理混乱，严重阻塞了通往智慧和自由的道路。而谁又能给孤独无助的羔羊多一些关注和关爱呢？诗人把自己哀婉的幽思与哀悼，写在了“每隔一米就有一只羔羊的纪念碑”上面，尤其是最后两行，“虽然在他们的脸上写满了仁义道德∕虽然他们曾经为它们爱得死去活来”，赋予诗的悲剧性以及庄严肃穆的凄凉情调，给人一种不可抗拒的沉痛之感，表现了诗人对重大社会问题的艺术思考。



在中国，新诗经历了百年历程之后，已进入到一个更为开阔的发展阶段。诗歌作为一种艺术，艺术相通即是心性相通，诗性相通，通灵者通世间万物，不通则不达。真的悟透了，艺术便不再是艺术本身，而是你自己。诗歌的价值，艺术的价值，无法用金钱去衡量。对创作者自身而言，与其说是自我消耗，不如说是自我奉献。平庸之辈总是与时代同呼吸，共生死。而真正的诗人却担当了与常人不同的命运，他们凌驾于尘世重重痛苦之上，以深邃博大、卓然不凡的思想探究人性本质及人生终极价值，在孤独中获得真正的精神超越和灵魂自由。



我欣赏空镜

空镜如同我们日常生活中的见面语言

“你好”、“走好”，甚或是爱情的语言“我爱你”

亲切、自然，省去一切复述



一些在空镜中不断呈现的景象

比如远山、近海，比如落日

抑或是在即将抵达基隆港时看到的日出

让我从梦中一次次醒来



有人遁入空门。有人在舞台上尽情演绎

一生的光辉，从跳梁小丑到叱诧风云的人物



空镜不空。空镜不涉及名利场

没有恩怨情仇，没有尔虞我诈

空镜里，我们省去了叙事的成分

空镜里，我们只关心世间万物——

生长或者消亡



——《空镜》



《空镜》照见的是什么呢？诗人说，空镜不空。也许，空镜照见了他和他的诗。也许，空镜照见了一个非常奇妙又非常神奇的世界，比如，有人用半边脑生活，有人失去了膝盖，有人用一只眼睛独放异彩，有人闻到声音，有人尝到色彩。而在空镜中不断变幻的各不相同的种种幻象，并没有因他的“不空”而生出过度的晕眩感。他的诗来自镜子深处，来自超自然的性质，不仅仅是对生命自身的神秘解读，也不仅仅是对现实增殖的审视与自我反照。它在永恒意义上复活了一切存在的可能性，它是自我与非我的意识产物，是现实中不断重现的幻想，是一个永无休止的梦。



我现在越来越觉得，阅读的首要任务，也是最艰巨的一个任务，就是把握诗人的视角。也就是让它跟自己的眼光更相符。在同一个视角，审视同一个时代，同一个世界，甚至陷入同一种沉思。这是一件罕见又极有趣的事情。诗人伊夫在死亡中看到梦境，在落日中看到黄金。只要我们尚未屈从，我们便要清楚认识到写作必须要有所担当。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就是一粒种子的力量！是常人看不见的最顽强的生命力，是坚韧不拔之力。我们真的需要铁齿铜牙般的光焰，照亮一切黑暗。看清世界的整体，对生命自身的存在进行深刻的剖析，通过对自我的准确把握，通往更广阔的心智领域。如果我们能建立起生命自身的这份美德、秩序、光焰，这个世界就会变得纯真而清新、美好而明澈。



附：
伊夫的诗


写到春光，失忆自然修复



此刻，她坐在一张藤椅上
春光正淫乱地照在她的身上
春草萌动，她有些心猿意马
在她的周围长成了一爿墙，尽管是潦草的
她却感受到久违的幸福，她终于逃离
一切阴谋与背叛

她静静地享受光的恩赐
春光浩荡，藤蔓在她的内心交错
那些失忆的事物，比如光阴，比如爱
随着草長莺飞，随着昼长夜短
竟然如同身边的枯藤，自然修复

她在光阴中骑马、射箭
她在马背上抒写草原的辽阔
风和天空一般纯净
风轻轻一吹，她的胸脯便和草一般低垂
她回到原始的土房子去，她要亲手疗伤
一匹在匹配中受伤的骆驼




沉默的羔羊



它们隐没在草原

风是无形的刽子手
打破了它们宁静的生活

为了那些死去的羔羊
他们耗费巨资，以羊的名义
建造了一座公园，公园里
每隔一米就有一只羔羊的纪念碑

与一只羊对视。眼泪是它们孤独无助的语言
直到泪水凝固、干涸
还是逃不脱被他们宰杀的命运
虽然在他们的脸上写满了仁义道德
虽然他们曾经为它们爱得死去活来



空镜



我欣赏空镜
空镜如同我们日常生活中的见面语言
“你好”、“走好”，甚或是爱情的语言“我爱你”
亲切、自然，省去一切复述

一些在空镜中不断呈现的景象
比如远山、近海，比如落日
抑或是在即将抵达基隆港时看到的日出
让我从梦中一次次醒来

有人遁入空门。有人在舞台上尽情演绎
一生的光辉，从跳梁小丑到叱诧风云的人物

空镜不空。空镜不涉及名利场
没有恩怨情仇，没有尔虞我诈
空镜里，我们省去了叙事的成分
空镜里，我们只关心世间万物——
生长或者消亡




亡灵书



仿佛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比如亲临十二背后，与清溪峡
与双河溶洞、双河客栈之间
无缝的对接


木林桠隧道，是十二背后的黄金分割线
将现实与梦幻一分为二


生活是残酷的，梦境也是残酷的。
在双河洞。我不知道
一辆公交车是如何坠落在巨大的岩石之上的
这和九份二山的灾难有点酷似

在眼前，每一块岩石
都是灾难的幸存者

大地沉默。最好的词汇
也难以描绘双河谷的深幽、魔幻

十二背后，春光与烟雨并行
天堂与地心链接
我在亡灵书上写到：
“我的灵魂归属于十二背后”
这是我这一生最好的安排


2021.04.15




火车上的清明



列车经过的山冈
埋着无数的孤魂野鬼
他们从石头的夹缝里伸出手来
似乎要向人们倾诉多大的苦难和哀怨

列车发出的汽笛声，凄凉、幽怨
仿佛向他们默哀，致敬


2021.04.04凌晨写于列车

提读精彩……

悦读，学习。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