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景物与真实的心境融合
宫白云
路云的这首《父亲》写得别具一格,具有一种独特的感染力与真切的气氛。他以一种直觉的、心灵的方法,从自然景物切入融入与父亲在一起的许多细节,让父亲的形象与对父亲特有的情感就这样不饰雕琢跃然而来,真实的景物与真实的心境融合的天衣无缝,虽然是一种浑融的诗写,但上一句与下一句的衔接处处有一股迷人的恰当感。诗写的最高境界就是无招胜有招,不求奇而自奇,而路云似乎不经意就到了此境,让人惊叹他诗歌的修为。
另外说个小插曲,诗人自己也感到很神奇,路云这首写给他父亲的诗酝酿了很久,恰巧碰上南方下雪天气,引发诗情,下笔一气呵成,没想到写完才发现此诗完成为99行,天意祝他老父亲长寿!如此的神奇,也让我们来说一声祝福!
附:
父亲
路云
雪水沿着屋檐滴落,在阳光下,
发出一抹纯净的白光,
吸引我放缓脚步,细听从水泥地板
溅出的碎裂声。前后两滴之间的距离,
愈来愈小,时近正午,
它们的节奏明显加快,仿佛正在追赶,
飘然而去的一场小雪。
这位稀客住一晚就走了,可我盼了
三年,多次听说过他要来,
甚至到了武汉,却取消原定行程。
从冰冷中涌出的那丝热情,
随之消失,感觉上风没那么冰了,
却多了些阴冷,让人一时难以接受,
不来的消息变得更加确切。
在期盼中,雪变成一个兆头,
继而变成一尊可爱的神灵,
仿佛他的莅临,将抹去那些看得见的
看不见的灾难,而未来,
重新变成一张白纸,无论谁都可以
在上面写下丰年、春祺等雪片般的词语。
这些词在笔尖下发出的嘎吱嘎吱声,
像父亲的胶鞋一大早在欣然中,
深入美好的一天。大雪在想象中,
不沾染泥土,不霸蛮并露出
可怕的面目,不会让你的远房亲戚一下
摔断腿骨,或滞留在2008年,
嘟囔着“这该死的雪”,“鬼天气”。
今年的雪比往年不同,迈着碎步,
却自带滑板,让围着他转的人跟不上节奏,
这引起我的惊慌,“爸爸,先把水缸灌满,
然后将水池里的水放掉,冰住了不好。”
老父亲说,“放心,我不会出去。”
诸如此类的话,每天都会随着天气变化,
自动生成,贴着对方的耳孔,
像触屏,轻易将父子间的距离取消,
但这次,居然在电话中传来嘎吱嘎吱声。
这声音一次次将我拉向某个深夜,
父亲从时丰坪回来,用冰凉的手背
贴着我的前额,而我在装睡,
他对母亲说:烧退了,然后接过姜茶,
喝了一大口,母亲轻声说:喝完。
从早6点到晚10点,父亲徒步走完
被大雪锁住的50公里山路,
为他的儿子去学校说情,请求复学,
一场大雪降落在我们各自的梦中。
父亲梦见儿子走在复学的路上,我梦见
拳头终于砸开套在脚上的铁链,
醒来,他看见灵光,而我在一个哈欠中,
继续睡觉,沉浸在一把铁锤的想象中,
仿佛纷扬的雪片,是铁锤一阵猛击的结果。
我始终咬紧牙,仿佛两排牙齿是一道
刚筑好的堤坝,正在抵挡着翻起的浊浪,
如果开口,那就是咆哮,
因此父亲选择沉默,他的沉默是在寂静中
的雪片,而我的沉默,是灰烬。
父亲没想到雪片一直在飘,我也没留意到
灰烬中的余温,在喉结轻轻一动时,
将飘落在眼底的雪融化。我披衣坐在床头,
雪水沿着眼角滴落,在寂黑中,
溅出一丝微光,让我察觉到内心深处
有着比两床棉被还厚的积雪。
父亲的鼾声,时而急促,时而悠缓,
仿佛他仍在梦中赶路,在深一脚浅一脚中,
将好消息赶在山路被冻结前完整带回,
我收到的,让我归于宁静的消息,
却不是复学什么的,而是嘎吱嘎吱声。
这声音总是在悄然中响起,让我凝神测听,
分辨出脚下的枯草、树根、石块,
田墈,独木桥,上坡道,砂石路面,
甚至是一块没有腐烂的薄膜,父亲滑倒,
他说像摔在棉被上,没事,不疼。
这声音,每次都能将我从被雷电、山洪、
或类似于早年,那些变着花样的惩罚,
所导致的零乱麻木和灰暗中,拉向雪后的
晴空,在嘎吱嘎吱声中恢复生活的节奏。
这次雪变得格外小心,父亲也与当年不同,
他有意无意说到安静迅速的死去,
是一种修来的福份,你看孙家大爹,
看完天气预报说睡觉去,然后就睡过去了,
这多好啊,无病无痛,不麻烦人。
包含在这些话语中的坦然,令我震惊,
以至我在通话中总是竖起耳朵,
以便测出某些微小的变化,并调整行程。
但很少有例外,唯一的变化是他的枕头边,
多了一瓶止痛片。对于他而言,止痛片
就是万能的神药,一片就够了,不管什么痛,
而他依然硬朗的声音,皱纹不多的脸上,
从来找不出与孤独痛苦等词语的踪迹。
这些词语与他简朴的生活无关,
与他平静的内心无关,只与我的愧疚相关,
因此我决定回去,去拿起铁锹,
铲除屋前地坪里那些薄薄的冰层,
去将衣柜里的新棉袄,毛皮鞋和厚袜子,
拿出来,逼他穿上,他没有再抵抗。
我告诉他每餐都吃两碗饭,然后偷偷看着,
从他目光中多出来的一丝笑意,
这笑意像雪地里的反光,并伴随着
嘎吱嘎吱声,我悄悄溜出门站在阶基上,
看着雪水沿着屋檐,静静滴落,
大声对父亲说,屋顶的雪化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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