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给大地上的异乡者
也许是从距离神明最近的地方落下
雨水拥有漫长的洁净期
橡树下，一阵一阵更小的细雨
撑伞的人是它寂静的声音
每一场雨都极为相近
但总有一场
它们拥有相同的塌陷、倾斜
黄昏之后，有人在一滴雨中见到海啸
或者母亲的一个亲吻
那雨水拥有神秘的玫瑰气味
每一滴，仿佛还连带着茎上的长刺
■ 观潮
夜晚，将眼睛的小刀磨得发亮
整条长江
被轻易地划出一道口子
月光中凝噎的事，随时要倾泻而出
我看见了漂流而过的前身:一截被辛弃疾
拍断的栏杆；无名氏提前生锈的诗句
与它们一同痉挛的，还有越陷越深的
大江东去；无法驾长舟的人，聚集
形成新的江岸
一场盛大的祭祀，但唯独缺乏
可以再信仰的神邸。凉风掏空的祭礼
规律性地起伏
只有真正的江潮在一张床上静止
窗外无数个时辰，他们与我
都在奔流而下
■ 对视
我总能看到在故乡的那个男人
路边有一块地等着他
一年又一年锄地，一遍刨出月亮
一遍刨出悲伤
那年春节回家，他一个人坐在场院外
望着村里唯一的一条水泥路
他的头压得那么低，以至于一棵树的叶子
落那么久才能落到他的头上
我望了他一眼，他也低低地向我望来
奶奶说，上月他的儿子做工时从楼上摔下来死了
在那瞬间，我和他的眼睛里都有了别的东西
仿佛在对视中，我们已经交换了位置
■ 局限
从某时起，那个操场上的影子
在太阳落山时显现
孩子们在剩下的阳光中欢畅地游泳
笑声像干净的落叶
新鲜中滴溢出古老，同样的
我也如此
整个夏天，在蝉鸣中慢慢稀薄
我曾是这愈益深蓝的幕布里的一瞬吗
月光从四面八方涌来
没有一滴水，知道答案
我们的簧片早已在另一种铃铛里，时间
只是轻轻按住了震动的身体
■ 声音
有时我会听到它们
就像时间露出了缝隙
它们在缝纫空气的线上
震动，之后则隐藏在
杯盏边缘的转弯之处
蓝色的，上升波纹
像某处天空
赤色的像拥有心事的
火焰
我不忍细数这些
透映着的薄薄呼声
我知道
所忽视的，看来模糊的
细节，于每一次
出神太久的静默中
都生出一处精心设计的锈迹
一处釉色的缺口
■ 隐秘（3）
弯曲的叶子是一颗露水的教堂
有双祈祷的手，在容纳母亲河于其中侧卧
膝盖则常常跪于麦田的另一边
我总感觉，世上一定有一个无形的人
在保持这样的姿势。在蝴蝶的翅膀上是如此
在那座山的背面也是如此
让挑水的人看起来像神
整片土地，透明得像是另一种天空
■ 旧路
一条小径要如何弯曲，才能最后通向地心
或者说，它是如何参与我们的一生
蜀葵、鸢尾、酢浆草；它们曾是这条路的
另一处入口。风在后退时，显现的远不止这些
在另一种寂静里，仿佛唯有天空
才能把所有历史，全部收束到窄窄的叶缝中
除了我以外的，它们朝着同一个方向
卷曲，保持着未打开的姿势
而仔细走一条老路，多像重新活过一次
由那么多悔意开出的花，直指内心的缺口
每一步的前行，时间都铿然作响
在相似的期待中彼此辨认:每一条路
都有它的主人。只是我们沉默
那些覆盖着的无奈与深沉，不止一次
将它和我同时贯穿
■ 鸽子
屋檐外的鸟笼里，鸽子咕咕地叫
在一个下午的阴影中
院落里开始只剩下树
只剩下落叶
到最后什么也不剩下
夕阳完全走到西边，才能看清
那只鸟笼里，复杂的空
甚至，那个时候我马上就要
完整地说出一个名字
多像鸽子们都还在某处
我们奋力地叫着
却听不到那“咕咕”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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