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微微纯美的——《时光》
文/海恋
我被这组纯美的“时光”攫住了目光，一气读完。作者似乎写得很随意，就那么妙笔无痕，慧心独运地把一些零星的时光碎片缝合成一件纯美洁净的“纱衣”。语言似乎平淡素朴，波澜不惊，但每一句又都牢牢地抓住你的神经，扯起你的情感共鸣。细细品来，这绝不是毫无构思的随意之作，没有丰富的诗写经验、澄明的生活认知和良好的语言修炼是写不出的。
我想，此诗之所以打动人有这样几点值得关注：
首先是诗歌的生活化取材和点石成金的智性表达。文学艺术的根基都源于生活，这是老生常谈，但是真能做到把语言凌驾于生活之上又不脱离根本，接住地气又能凌空漫舞并不容易。这几节诗里选取的都是生活里普见的一些生活细节，抒发的都是贴近人心的情感体验。但诗人却能以四两拨千斤的语言功力让其焕发盎然诗意“在我敲这些字的中间／我的孩子跑过来／要求看一小会儿动画片《拔萝卜》，只一小会儿”多常见的生活场景啊，“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呢，是他令我一分为二，一半未知，一半是甜／”笔锋一点，最甘醇的亲情之美溢于诗外，而那“一半未知”的是什么呢？生活的沧桑感在字里行间若隐若现。像这样的点睛之笔还有多处：“伏在母亲的背后，我问她，你为什么这样矮／是经常要背我，所以变矮了吗，母亲笑着说是”；“想聊不一定聊得很好。这样遗憾着成全了期待中的圆满”。充满哲思的智性表达要有对生活的透彻认识并且能够用语言抓取那么切中的一个点儿，让情感流淌出来，让诗意流淌出来。看似风轻云淡的语言，却饱含蕴意和韵味。是的，这并不容易。
其次是诗句里透露出来的本真的生命体验和宠辱不惊的从容叙述。有人说，当代诗歌进步的地方就是诗歌更注重本色表达，更贴近人心和人性的剖白和自我剖白。岁月悠悠，每个人在时光中穿梭，锻打，熔炼，沉淀，文字最基本的功能首先是表情达意，抒发个体情绪情感，自我宣泄、澄净内心，自我救赎。其次才是为人类烹制精神食粮和艺术珍馐。所以所谓的创新性原发动力应该是个体直接或间接的生命体验。一个优秀诗人的作品一定是带有个体化生命表征的，最终完成不折不扣的“自我的言说”。
这些诗行看似轻松，读来每一个片段背后都隐含着体验后的生命之痛“你说如果要恨就恨吧／我惊诧，恨什么／你又不是那个爱我的人／你又不是那个爱我爱得发了狂的人”；“这些事，在父亲死去那年我才知道，那年他出了一本诗集／序言触及他的生平，他在里面写：多么令人痛苦啊，多么令人痛苦啊”。关于爱情这个大主题没有一个诗人能避得开，不论是失去或是得到，其过程都一定曲折凄美，且因其曲而显贵，因其凄而显美，人生的故事大同小异，记得有位作家说：爱情本来就是悲剧的产物，可是人类恰恰像迷恋罂粟一样迷恋那毒汁的甘美。人生之痛莫不是源于情和欲。堪破——放下——自在，是凡俗在寻求灵魂自我解脱时的必由之路。推广开来，各种情感枷锁的开解也皆是沿着这样的路线打开的，情淡成诗，情雅成词。经历过后的淡定从容才是对生命的无言大爱。
诗人的叙说那么从容淡定又那么豁达沉稳：“你只是现在的你，你现在，躯壳沉重，似有所思／在我眼里，恰似大雨骤停，四周清明，那时那境，皆属我所思所想，与你无半点相干”“总把烦屑事揣着抱着，心想应该有一个好的时光好的对象去批判它们，消灭它们／但世人对于烦屑总是不耐烦，因为它们恍若尘埃，太相似了，没必要从别人那里，再看一次”这些对生命透视之后的沉淀和理性思考让人想到张爱玲的那些经典语录，每一句都带着诗化了的哲思之光。是啊，人生只是一袭华丽的袍，一个沧桑的手势。
还有值得称道的是诗人特别善于在细微处捕捉诗情，调动情绪。“他赶着去开会。我和哥哥努力打开橱柜，把留给他的煎蛋饼吃掉/然后在街上滚来滚去，很久很久才有一辆自行车驶过/车上的人，善意地笑着，看着我们”；“我想起小时无意中碰到母亲的乳房，我好奇地要再碰一下／母亲“嘿”的一声推开我，脸上浮起的神色，如少女”这些生活中的小情趣一旦被捕获并且语化为诗歌的形式表达出来就具有了美的通感，并给我带来某些不可言说的共鸣。
这组诗由多个生活侧面的小片段组合而成，零散却不混乱，类似于意识流地叙述，小片段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像是光阴的回顾和整理，最后又完好地整合在一起“渐渐远去的时光，像金色的鲤鱼，沉入黝黑的井底。”“那些沉默的，那些消逝的，越来越坚硬，越来越适合被遗忘”遗忘是为了更好的纪念。光阴如沙，曾经少不更事，以为可以不停地攥紧它们，再看着它们调皮地滑落，可它们却那样无情地一去不返了。谁没有这些许鲜活的旧时光，如果可以遗忘，我们也愿意以这样诗意的方式封存，然后再慢慢去遗忘，因为时光还将继续，春天永远新鲜，“嫩叶柔柳，百花盛放。”
附：
时光
羽微微
1.
你说如果要恨就恨吧
我惊诧，恨什么
你又不是那个爱我的人
你又不是那个爱我爱得发了狂的人
你只是现在的你，你现在，躯壳沉重，似有所思
在我眼里，恰似大雨骤停，四周清明，那时那境，皆属我所思所想，与你无半点相干
2.
在我敲这些字的中间
我的孩子跑过来
要求看一小会儿动画片《拔萝卜》，只一小会儿
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呢，是他令我一分为二，一半未知，一半是甜
他拿来小凳子，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对待美好的到来，他总是如此神情专注
3.
这几天在街上看到一个乞丐
第一天他捡来枯叶取暖
第二天他架起了烧东西的破瓦片，第三天捡来了烂蚊帐
第四天在街上碰到他，抽着半支烟，如访友初回，如喝醉酒般摇摇晃晃
4.
原来我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他死于三岁，他的母亲在穷困中郁郁而终，那时父亲还在他乡
这些事，在父亲死去那年我才知道，那年他出了一本诗集
序言触及他的生平，他在里面写：多么令人痛苦啊，多么令人痛苦啊
那苦命哥哥的母亲，我从未见过，只知道是地主的女儿，父亲的同学，一脸清秀
5.
在很小的时候，我攥紧它们，看它们欢快地从手里滑落下来
我惊讶于它们滑落时的细腻，犹如肌肤
父亲匆匆忙忙，我说，多美的沙啊，你看
他赶着去开会。我和哥哥努力打开橱柜，把留给他的煎蛋饼吃掉
然后在街上滚来滚去，很久很久才有一辆自行车驶过
车上的人，善意地笑着，看着我们
6.
所依赖的，如果不是爱，就是期待，我打通了某人的手机
响了一下我就挂掉。就像我在他的背后，犹豫着叫了一声
他打过来，响了很多下，我没有接，就像他转过身来，四处张望
嘴里叫着我的名字
7.
伏在母亲的背后，我问她，你为什么这样矮
是经常要背我，所以变矮了吗，母亲笑着说是
我想起小时无意中碰到母亲的乳房，我好奇地要再碰一下
母亲“嘿”的一声推开我，脸上浮起的神色，如少女
8.
本来想找你聊聊，没有碰上，也许更好
想聊不一定聊得很好。这样遗憾着成全了期待中的圆满
总把烦屑事揣着抱着，心想应该有一个好的时光好的对象去批判它们，消灭它们
但世人对于烦屑总是不耐烦，因为它们恍若尘埃，太相似了，没必要从别人那里，再看一次
9.
渐渐远去的时光，像金色的鲤鱼，沉入黝黑的井底。唯有春天永远新鲜，嫩叶柔柳，百花盛放，不久有断魂的人们
三三两两，说起往事，那年那月，坟头青草锄去
现出湿润的黄土，那些沉默的，那些消逝的，越来越坚硬，越来越适合被遗忘
——初稿于2013年3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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