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湃诗四首
文/杨湃

@口琴，那年吹响
后半夜兰州汽车西站有人故作拥挤，懊悔，
裤子没有拉链，上衣缺失第三颗纽扣，
双手抱着口琴吹响，
一曲“贝加尔湖”，
一曲“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人影绰约的黎明，像海岸线的鸥鹭，
篝火还不熄灭，青春庸郁也正浓厚。
一阵风沙，
一阵手心针扎般的奇痒。（多年以后，腿脚
之上拴着猎豹和蝼蚁）。

汽车有一段与火车并排西行的路程，
隔世追随的玻璃之后，我望见面容娇美的她，
要嫁给1986年独行的诗人。青藏高原，
可可西里高远而不可思议。

我驻足荒漠低矮土坯房里。坐在成
熟而残断的城垛上，吹响口琴。
一曲“在那遥远的地方”，
一曲“风在吼，马在叫，
黄河在咆哮”。

@大象之躯
全身皆软，软得直叫人害怕；
莫名的陷阱。对于什么皆软。不知内里
哪个角落可放置神位，或煌煌阳光。
短刀，犹如躺在河边的马齿苋，
笃信之舟搁浅黄沙，大象在远处长叹一声。
象牙其实也软，从头颅长出的兄弟并非
把物理世界敌对，根本经不起桉树叶锯齿
对峙。大象的站立
是因了倒下无法起身。
你摸摸，它的身躯软乎乎，无形之软
没有边际，干旱风暴和恶梦恐怖是不成立的；
信奉遗世法宝与追求精神联姻血统
亦无力而苍白。大象在远处长叹一声。
然而强大的内心是以鼻子建立自己宫殿，
融化金子，引领河流。更甚者：象
是你永生不朽的沉重包袱。

@毕加索：单簧管和小提琴
窗棂壑口并非整齐的光影。
单簧管明亮，腹腔里
纯粹的触觉及第于颜料神话语言，
竟消没了林莾幽幻而啭啭鸣唱。——它
调情于小提琴之高雅；木质洁净地济养皇家
绵长的血脉。犹乳汁甜美的奶娘，
生命化作虚无的全程皆是青春期，
所积多为F调，“6”最原始的特型高音。

毕加索，这个杰卓的疯子，把他们
有时撂在餐桌下，有时踢开，洒一身咖啡，
向屋角。麻木的正午，他常找不到宗教方向。
黄昏孤恋心中童话模样的妻子。
尝试翻新爱意。绝伦不凡音乐属于另一个世界
而如此肉体抚摸以来，全然骨感。
越抽象，越依赖于此。
乐章海水之中，毕加索有时是干涸的水，
荒岛上生火人。

连同缥缈，一切，视为爱并试图拥之后
再给予知音，离弃，漫长的皈依。
他弄个明白，分解出究竟，突然发现了美，
才召集色彩，活泛的，僵硬的人性。
没有觉醒便不能观其型色，
带上耳朵。那些虚伪附衬率先腐朽，同样有
惊心动魄的无声之音。所剩者何？

@春天明丽的骨刺
龙的骨刺，
刺破我的喉咙，终于刺破
铁丝混合麻绳以及神的桔梗色光，绑扎的
喷薄要隘。这里，那里
我的声音最终冲天而出，火山烈焰。
我看到这生命桎梏已打碎，
一地块状暗影，犟直而冷血。
我喉咙发出第一声春鸣。这春鸣
沙哑，碾压，砍剁，甚至不分青红。
龙的骨刺刺穿肿堡，脓灶和神情阴沉，
我的声音带着血丝，从颈背振荡起冲击波。
昏睡的父亲睁大眼睛，没有笑，但给我
镰刀，红布，火种，指出荒原的方向。
因此，我有了兄妹相视，弟侄对酌，朋友握手
走啊，去推开工厂大门，
去江河漂流，去草甸上奔腾爱欲，
或倾诉冰清玉洁；
去日头底下课晒。是啊，同胞们，
我要给春天一根龙的骨刺，快来听
刺破喉咙脓肿之后春天的歌唱，
大地上万物的共鸣。

已拜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