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篮打水的日子（组诗）
文/倪金才（重庆）

〇西安月

爬过古城墙，挂在钟鼓楼
那轮弯月，至秦汉而来
静静地默守着十三朝古都

是李白同饮那枚
是萧何追韩信那轮
照临万户捣衣声的同时
也落入西安大明宫墙

与故乡月之轻盈不同
西安月，静听
多一份沉重久远与杀伐之声

〇枯水期

枯水期，鱼儿躲进岩隙里
靠剩余的水活着
两岸裸露的不光是一坡的鹅卵石
还有一两个村姑和她们的捣衣声
枯水期，天空的云退到最高处
偶尔出来照影
槲叶无声，悄悄落满山坳
枯水期，几只松鼠跳过短枝
一颗榛子落下来，滚到我的脚边
我拾起来，又是一把秋声

〇中年愿望

我想像邻居一样，瘦一点
刚好能穿那件新衣服
最好是肚子不要有那么多赘肉
挤在一起，不断加重着
我生理和心理上的负担

我想像邻居一样，四十岁了
还能和年轻人打球
一日三餐，还能宵夜撸串喝夜啤
肠胃功能完好，消化系统辽阔

不像我，人到中年
就绝了烟酒，绝了肥肉和动物内脏
在医生的叮嘱下，整日
粗茶淡饭，还担心着三高

〇新侠客行

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多年的恩怨情仇会一笔勾销
哪知他藏在人间苦练武功
二十一世纪了，依然怀抱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古训
20年没结婚，20年没有存款
20年后回来，仍住进祖上留下的旧房子
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在世上行走
除了沧桑，他什么都没变
在人群中，依然显得懦弱与胆小
只是没人知道，他半夜对着
月光磨刀，唱满江红，泪流满脸
一腔抱负全化着东流水
到头来发现，几十年练就的
降龙十八掌和百斩刀
全没用武之地

〇扫阳尘

腊月，母亲扫阳尘
从后山砍来梭梭草
扎成一把铁扫衣
用它扫去经年的积尘
霉运，旧东西和无用之物
再用旧的过滤布当抹桌帕
细细擦试蒙尘的斗橱
条桌和碗柜，在
空出的地方贴上对联
在油烟熏黑的地方
挂上老腊肉和香肠
每次扫阳尘，母亲都满怀虔诚
特别是对神龛上祖先的牌位
擦试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〇仲景老师过宜居沟

仲景老师过宜居沟时
说西斜的阳光打在梯子岩上
说云朵、小鸟、绿树、溪流
像极了乡愁

他不知道乡愁之于我
就是天子岭下的朵朵瓜花
就是凤凰溪底的黄鳝泥鳅
他不知道乡愁之于我
就是外婆家的火铺
就是火铺上煨熟的红苕洋芋

他笔下的院坝戏台
我没有见过敲过锣打过鼓
我只晓得唢呐声中
表妹渡过了凤凰溪
把满塘的蛙声和我一肚子的相思
留在了宜居沟

他最不够意思的是
路过我外婆的村子
居然不知道那痛骂丈夫的农妇
就是我乡下的亲戚
那遍地的芫荽白菜
他可以随便扯几把
带回家

〇佛歌

我相信，我的身体里
住着莲花，未知的远方
你手持经卷，日日拈花微笑
今生你是隔世观音，我是善财童子
莲花山上，你的净瓶斜插柳枝
我的世界佛光普照
竹篮打水的日子
我们静坐，礼佛
关注着这人间的山水

〇我想去看一位朋友

很久了，我想去看望一位朋友
他住在很远的山上
有槐花一样的品质
明月一样的心

他住在很远的山上
一间漏风漏雨的茅屋里
他不是隐士，他是红尘中人
他也自己种菜，自己点瓜
自己放牧牛羊

他住在山上，有一条大路通向他家
有一条小溪，春夏就会流经他的门口
他也看书，但不经典
他也读报，但不时事

他有一块菜地，有一处果园
劳动之余，他也抚琴哼歌
有闲的时候，他也抽烟打牌
隔三差五，他还会背上小背篓
到镇上吹牛聊天，称二两五花肉

只是他住在山上，在没有人的夜晚
喜欢一个人去踩细碎的月光
一个人背着双手，像古人一样漫步
喜欢一个人在荒芜的小径上
把影子拖得老长老长

我知道他住在什么样的山上
守着槐花一样的品质
明月一样的心
很久很久了
我想去看他

〇群山之下

群山之下，是沟壑
是谷底，是人生的下坡路

群山之下，河流静静流淌
不知多少春秋
小草与灌木，因为无名
而自由而散漫

我把一生藏匿于谷底
群山之下，我以最低的姿态活着
俯身草木
不问世事荣辱

群山之上，万物喧腾
众神归位，各占山头

〇白日梦

突然发现我不会写诗
作为一个没用的人
在无用处又加了一笔
突然发现我还不会走路
歪歪斜斜到现在
每一行脚印都虚无而不真实
突然发现我的脑壳也不够用了
手里多了一些无用的东西
都几十年了，我还发现
过去的自己不是自己
它是一些时光落在了乡下
是一些不切实际种植在荒芜的实验田
突然发现天空那么空，大地那么大
地平线那么遥远
我所到之处不过是一张白纸
上面做着白日梦

〇被风吹走的两张纸牌

被风吹走的两张纸牌
遗落在乡间
一张匍匐在低洼地带
被牛羊踩折了腰杆
一张藏身于草丛
嵌于石缝不能自拔
它们曾经有过贴面的距离
赤膊的纠缠和相互的拍打
曾经掀起过风雨，渗透过阳光
它们曾经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也曾玩弄人于股掌之间
小赌娱情，大赌
赌上过多少人的命运
繁华四散，胜负已定
一切不过是浮云
唯有尘土能掩埋一切

〇每一朵云都会下落不明

不必执着于白和黑
悬浮之物都有不测的命运
也不必执着于生死
升与降不过是不定的形态
每一朵云都会下落不明
每一个你都会在人世走失
找回来的不过是二两浮尘
三钱无用功和一声叹息
不过是水屈从于水
阳光屈从于遮盖
你屈从于命运的追打

〇现代的翠翠

拉拉渡口
现代的翠翠身材佼好
秀发又黑又长
临江开了饭馆
做起游客的生意
口音与穿着
都跟上了这个最好的时代

我们来时
现代的翠翠穿着时尚，口齿伶俐
熟练地给我们斟茶
介绍自己的特色菜品

他的丈夫傩送
早已打工回来
练就一身厨艺
成为翠翠得力的助手
在厨房给我们做地道的野生鱼

拉拉渡口，沅水东流
茶峒已经更名为边城
对岸石壁上，沈先生的题词
苍劲古老，告诉我们
这里的故事，从未断绝

〇茶峒的鸡

茶峒的鸡
每天都会到洪安散步
而洪安的鸡
常常把重庆的蛋
一不小心，留在湖南的土地上

洪安的鸡，每个夜晚
准时把歌声送过沅水
而茶峒的鸡，每个夜晚
也会准时把歌声送过来
在一唱一和中
太阳准时醒来
招呼沉睡中的边城百姓

它们从不晓得
哪块土地是湖南
哪块土地是重庆
哪块土地是贵州
在它们心中
爱是一样的
依恋，也是一样的

倪金才，重庆人，七零后，土家族，中学教师。诗歌《星星》、《诗潮》、《扬子江诗刊》、《诗选刊》、巜中国诗歌》、《草堂》、《福建文学》等刊物偶有发表。诗观：简单、直接、清浅、透明，直抵灵魂中脆弱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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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读下来，感觉这几首很不错：〇西安月、〇每一朵云都会下落不明、〇被风吹走的两张纸牌、〇我想去看一位朋友。诗意的叙述中透着思想的光芒！建议倪老师今后在论坛上多发贴，但每次少贴点，这样利于悦读和交流。当然，投稿杂志是可以的，给编辑更大的选稿空间。纯属个人言论，见谅。

一颗榛子落下来，滚到我的脚边
我拾起来，又是一把秋声

一组有厚重感的诗
提起来大家赏评

感谢二位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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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观：简单、直接、清浅、透明，直抵灵魂中脆弱的部分

这样的诗歌的确不错，自成风格，不乏好作品，欣赏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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