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关
（组诗）
文/杨湃

1.
老花镜里深潭与密林概以旧时天蓝之巾为幕
那段故事的英雄还抢舞千斤铁戟，
留下日食样的美髯。谁在初雪的早晨
打从村庄扫到高山的庙宇，石阶上
长啸之猿，抠击山门虚掩的光阴。
落榜的杨家大公子
沦为家族的苦力或一切活计的把式，
撑船，放排，相马，撒籽，经线织麻，烧陶瓷
老花镜是他的关隘。一队驮着土和银两的马，
被他的大雪擁塞。他成了外乡人，本来是
沉默无言的把式。晒干粮食，煮土成盐，均与
星象有关。与国运有关。与人丁风水有关。
与太阳热力有关。与万物消长有关。
而只要往前一步，便是泉林龙虎之地。
无所谓命运坎坷。

2.
穷人，还在穷人的志气里挣扎。
旺族打磨出贵重。都识字
区别在于字的意义。爱情的意义，
亦区别于是否仅有的条件或抵及的方式。
而我唯一的学说：这一身充满力量的血肉
和想象力另立的世界。
把爱情洗净，献予坛。那条山路
扫过雪，祭过天地。
我渴望跻身贵族而延续革命或反革命。
繁育或避孕。现代和历代不同，
节欲是革命本钱。
第三只眼睛望乡关：我的饥饱，我的苦乐。

3.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什么都要打此经过。
朝代偏偏要经过此地
文字和语言偏偏要经过此地
颓废和激昂偏偏要经过此地
所有车马，流浪，放逐，回归偏偏要经过此地
所有河水，那怕逆流偏偏要经过此地
唯一的理由：乡关。

4.
放鹰的人，那怕上吊，灵魂都要喂饱鹰
让鹰记住二者间的密码：啊，嘟，喔，吱。
每一个字都是史记，
一本自语而唯鹰熟稔的流水账。
灵魂与渊薮深情痴狂地对嘴呼唤，呼吸。因为
我同放鹰人一样，于天地间竖起大拇指，
鹰栖的高度。

低等鹰，抓住的是贱民。
草衰林枯无以遮蔽的弱小生命。生与死
唯昼夜更潜所包容。其破漏何巨，在所不惜。
中等鹰，抓住的是诗人。
而诗人是世界最隐秘的隆起部分，爱与恨
剿灭不尽的灵魂。他将抓铁之痕写进碑文。
他看到满世界的行尸走肉。
高等鹰，抓住的是迷茫神话，
古树枝系上红丝带。图腾上镀抹旭日光芒。
教整村男人高贵的神秘，女人神秘的高贵。

5.
此处是乡关。
欢欣鼓舞的出处，
不分怀念的绝望和放逐的窃喜。
我们这些贱民的形象，是浩荡无际的狂澜。
仿佛一抬头就碰触母亲的奶房或祖上墓地。

6.
杨家大公子欲成巫师只一步之遥。差一匹马
囚于它命里皮毛。闯入躯壳的
往往不是雪，不是箭簇，而是幻觉伤痛。
他在山梁奔跑的弧线与雷电相接。
河谷无所感怀的他的背影，一如往常他抬车辕
他拔起死去向日葵。他尝甘草和苜蓿花滋味。

正像一具苍老的胯骨，企图重返昔年，
叉开腿，正向地坐于山坡
把任何人的心，掌在手心反复观看，
看了亦浑然。

心赏心悦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