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鲁力
散文家苇岸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1998)里,曾选择他的故乡——北京昌平县北小营村外的田野为观察点,从农历正月初八开始,循序观察和记录着二十四节气的天象、风雨、气温、物候和大地上的农作物的变化。他把这项观察和记录计划,视为自己写作生涯中的一件大事,事先曾做过精心的准备。然而天不假年,他仅仅写到了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谷雨" ,便因病不治而英年早逝。他的《一九九八:二十四节气》,遂成为中国当代散文写作史上的一个令人遗憾的、未完成的文本。他在“谷雨”那一节里的最后几句话是这么写的:“一只雀鹰正在天空盘旋,几个农民在为小麦浇水、施撒化肥。远处树丛中响起啄木鸟的只可欣赏而无法模仿的疾速叩击枯木的声音。相对豚木鸟的鸣叫,我一直觉得它的劳动创造的这节音量由强而弱、频率由快而慢的乐曲,更为美妙迷人。”
严观先生的《湖边叙事》(载《长江文艺》2005年2月号),也是一个以中国农历中的一年四季和二十四节气为叙事顺序, 并分为“冬:火的温暖”、“春:花的清芬”、“夏:水的洗礼”和“秋:果的甜美”四个故事单元(如同一支大型交响乐里的四个乐章),另加一个“序曲"(引子)、一个“尾声"(年:元的馈赠)和一个“附录"(玉树的咏歌:四季)。如此,一支用文字谱写的完整的“交响乐",一个由环境、人物和故事构成的善始善终的叙事套曲,便呈现在读者面前了。这是一个相当复杂和奇特的文本。它的副标题“天逊湖日常生活的传奇史实"似乎已经暗示了这一点。它是一首长诗,却又以散文的形式呈现;它是一篇散文,却又包含着一部小说(而且是长篇小说)所应具备的全部元素;它是一部小说.却又颠覆和解构了作为小说所必须具有的叙事线路。我们也许只能这么判定:它是以散文式的结构作为形式外貌,以诗性的语言作为叙事话语,又分明以小说的人物和故事作为情节推动,复以拼贴、组合、剪辑的手段把无数个无解的谜团——一系列人物的经历与命运一组合和编织成一个封闭的“叙述圈套”。海德格尔曾经把这样的文本称之为“集合型艺术品”,并概括出它们的基本特征就是:一,所有基础稳固的事物皆消融为液态流动,柔软无骨而韧性。且给人一种晕眩、踉跄的状态;二,没有法式和边界,不可测度,也没有明晰性和确定性;彻底地浸没于无边无际的暗夜,阅读者在这里仅仅被领悟为纯粹的不确定,消解为单纯的情感和渐渐沉入虚空的犹豫彷徨。
不同文本的简单比较,可能会导致牵强附会和误读,然而也只有这样,才有点简单和省事,也可避免复述故事和引述文本的麻烦。那么,是否还可以这样认为《湖边叙事》,它是如同苇岸所未能完成的那样一个关于二十四节气的天象、物候和万物生长与变迁的“季节简史”、“田野史话”;它又是一部有如加西亚·马尔克斯讲述马孔多镇的几代人的创建、沉浮与变迁的,《百年孤独》式的“家族史”和“村史或者说,它还是如汉姆生的《大地的成长》那样的“土地赞美诗”;如利奥波德的《沙乡年记X(又译《沙乡的沉思》那样的,从“土地伦理”和“生态良心”出发,对一种对种无边的土地道德和纯净的农业文明所发出的留恋、追忆与呼唤。很显然,《湖边叙事》这个文本的发表,自成一个带有封闭性的“叙述圈套”。所以,它的自足状态是完全呈现出来的。而实际上,天逊湖边的风雨迁播,几代村民的恩怨情仇,在叙事上面的“打开",我们看到的,几乎是一部中国的《百年孤独》或《大地的成长》。出场的众多的人物,相互之间的恩恩怨怨,造就了他们不同命运的历史背景,以及可供他们歌与哭、爱与恨、生与死、沉与浮的这个大舞台,都已经展现令人惊叹的真实与深厚。而作者在语言文字上也分明是在追求一种舒阔、强劲和华丽的史诗风格,它们无疑也为打开这个文本而做出了书写质量上的保障。
责任编辑:易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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