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有理想的玻璃（十首）
流泉
饮风
风在屋檐上吹
铃铛，把骨头带走
轻下来的是浮云，而大地上的辎重
是马蹄越过光阴，一面墙上
罗盘空悬
封闭的盒子里
我们在变小，身边的世界
在变小。有人开始击凿，在狭小的空洞
小心翼翼，解开
镣铐
解开衣襟上
一排被苦难深系的
纽扣
若此际，俗世恰好有大片风声
落下。寻求突围的人
必定会像暗夜中的受难者
突见，辽阔的
星辰
那些
被虎牙嚼碎的
沉渣，在他们看来
更像是风中荡漾的黄金。一个饮风的人
终究，是一个身披光芒的人
倾斜
肉体在起锈
昨夜那一排新鲜的露水，并未制造更多的
铁的闪电……
大地啊，彷徨
倾斜的我们，在翻阅卷毛边的
辞典
当我们背过身，颤栗中的哭泣，正好落在了
黄昏的缝纫机上——
告诫
暗疾勾勒生死
阳光照不见的地方，冰霜，有新生的腐朽
我倚靠旧年代的书信取暖，不再为虚度而辜负母亲的告诫
十二月的音乐开着甜豌豆花
石头记
尘世高压下，鞭子如雨
而我们安于承受
与击打，安于开裂之际，风能准确地填补
缝隙。用沉默去瓦解风暴
用忍耐继续彼此的
修行——我和我的这些弟兄，即便
苍色中练就铁石心肠，也一样拥有凡人的呼吸
偏于一隅，不争
不弃。温度是苦难养成的
包容才见知性
我们是我们的山川。如果，遇见是恩德
那我们必定更珍惜
请相信，每一朵碰撞中迸溅的
火花，都是我们最深沉的问询与祝福
——你好，大地。
——你好，蜿蜒于人间的生生不息的这生活的
洪流……
门锁
在锁孔里
寻找丢失的钥匙。某座深宅大院
被逆转的风月
与灯盏。金钟弄酱酒作坊
着布衣长衫的
旧事，是恍惚的——
那根来自娄底的扁担上，一头煮熟了米粒
另一头，悬浮风一样姣好的
女人……多少年，风沙
埋没。而我的父亲始终沉默
像族谱上不起眼的
小逗点，也像一颗被弃置的木讷的
石头……现在，山河
沦落，岁月
洗心。父亲眼中
酱油和酒，似乎是多余的
身世也是
甚至全部的苦难与欢欣，似乎都是多余的
——或许，这一把用沉默沿袭下来的
锈蚀的
长方形老式门锁，才是
唯一锈不掉的印记。当风烛之年的老父亲
颤巍巍地
将这把锁交到我的手上
我才看见
有一道光，就在
沉默中，在父亲沟壑纵横的一道道
纹路中
消解
请允许我
用尽尘世之光，让一条
指向不明的路，提前
被黄土埋没
我愿腾空全部的悲欣，以承接剩下的
那一部分，并就此学会遗忘
在遗忘中埋首于
越来越深的
井。我倚靠我的安宁
让一片香樟叶子，遮蔽内心阴冷
请允许我，省略
中年的背负，一个执念的
一次停顿——
都忘了吧，关于过去的、现在的
关于闪电的——
或许，真正能沉下心
走向未来的，是告别，悬浮在一片风上的对苦难的
消解。如若黑暗中仍寄寓人生的
出口，那便是
我又一次拉着你的手，对沉沦中的
河床说
——瞧，巉岩多好
——瞧，远方的大海多好
一个上午
夜行货车
蜗牛的频率，将一夜的困顿
拖至这个明亮的上午
穿过阳台的那些细小的风，撞在玻璃上
开始恍惚
仿佛一生的光阴，都盛开在昨夜那只猩红的酒杯中
颠倒的尘世里，我的冲动
像一枚正直的鱼刺
窗外
尖叫声，此起，彼伏
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缓缓蛰入
楼群间那狭窄的
夹缝中——
方言
瓦罐里
盛着过冬的口粮
羁旅上，一遍遍摇响屋檐下的铃铛
风吹到哪儿
后山的蝴蝶就飞到哪儿
家，穿在身上
一整个故乡的方言，穿在身上
步履越来越重
卸下肩背的石头，石头落地
砸疼了异乡
多少次，比喻抬高渐渐弯下的脊梁
仰望，触到满天星光
那是白发
点亮了灯盏，老父亲扶着
苍色门框
默默的，一声声小小的乳名，将远方喊成
——我和小红，坐在高高的
木马上
一块有理想的玻璃
阳台上
一块玻璃，在撕裂中
开成花，花纹细碎，伤口
被捂住
风，积聚暴力
试图以摧毁，被捂住的一团燃烧之火
但，这块玻璃，有一颗
愚顽之心
即便开花，也开得
圆润
——像玉，像世间的受苦人
嚼碎牙齿，也要将生活，一点一点
往深里过
小如尘埃
大如天。一块玻璃
冷暖自知，仿佛
我一路走来，一边是巉岩
另一边是奔腾的
大海——
十二月
电线杆，
咬着一截发白的寻人启事，沉默
盖过更大的沉默。薄霜埋没了青丝。遗失的身份证
凛冽的荒芜
——“故乡沦落，那个人是握不住星光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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