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mp.weixin.qq.com/s/-Vr7amZklZ-zc7uzbqhrnA短 章（十）|| 剑 男

剑男，本名卢雄飞，湖北通城人，博雅书院作家群成员。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发表有诗歌、小说、散文及评论，有诗歌获奖、入选各种选集和中学语文实验教材，著有《激愤人生》《散页与断章》《剑男诗选》等。现在华中师范大学任教，华中师范大学诗歌研究中心副主任，《语文教学与研究》杂志主编。



□ 仙岛湖

文/剑男

其实是一座水库
走在山口高高的堤坝上
可以看见曾经的流水在群山中间
迂回奔突的形状
可以感受到自由的堵截者
也有伟岸的身形
那些游离在体制外的小木船隐藏
在水边树荫下招揽生意
我喜欢听那个戴着草帽的少年
说他从前的家就在湖底里
春天的白花继木
一直从他家屋后的山脚开到山顶
想着曾经手挽着手的山峰
大部分葬身水下
只有少数的浮出水面成为孤岛
让人感觉在黑暗的湖底
生命也有它难言的悲戚和无常
就像在我们中间
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消失在人海中
有的人走着走着就走成
孤零零的一个人

□ 挖  井
文/剑男

挖井人在村庄西头的平地上挖井
他挖出一张张塑料薄膜
像挖出一页又一页长满粘液的肺
他挖出树蔸、瓦片和石头
像挖出自己正在不断钙化的骨骼
他不断地往下挖，越往下
越感觉是自己在不断地掏空自己
挖到二米多深的时候
他顶着一头乱发从中伸出一把瓢
问里面水是不是甘甜的
井上面的人说不知道水的味道
上面漂有薄薄的铁锈
村庄已经很多年没有打过一口井
如果不是百年不遇的秋旱
我们真不知道地下的水也会生锈
挖井人在漆黑的井下听着
上面人对井水的议论
他突然感觉自己像一个哑巴一样
不仅失去了言语，仿佛
心里也开始有着生满铁锈的悲哀

□ 走在峡谷底部
文/剑男

走在峡谷底部
看见一条小溪从层积落叶中流出
仿佛自己浑浊的灵魂
也从腐旧的生活中缓缓爬了出来
看见一棵枯松倒挂在悬崖
仍不悔自己半生藉着蛮力与命运
倔强较量，看见一粒草籽被
鸟雀带往天空，坚信不知所终的
飘泊终会有它宁静的去处
把生活的奔波寄于天空中的白云
像获得自由，把生活的孤寂
寄于水边野花，像在经年咆哮的
时代旁找到幸福，这个走在
谷底部的中年人，再没有往下的
余地，人们在高高的谷顶
看到他如一只小小的蚂蚁在蠕动
其实他走得坚定而从容，并没有
被峡谷的狭隘所挟裹

□ 大  雪
文/剑男

雪越来越大。雪落在昨天的雪上
老瓦山像一只硕大白雕
藏身前方的天空，虚无而寂灭
而当一只斑鸠从雪覆盖的草垛中
振翅而起，它的飞翔
就像一滴墨汁徜徉在一张白纸上
我觉得正是这只如墨的斑鸠
证明了虚无寂灭的存在
它虽如这个皑白世界的一个瑕疵
却显示出世界虚无寂灭的本相

□ 旧时山路
文/剑男

新建的宽阔柏油路旁有一条小路
快被草木所掩盖，在这个高速奔跑的
时代，像是新路一个丑陋的陪衬
一条路让一些人偏离旧统在这个时代
取了捷径，但我更喜欢那条小路
没有在时代洪流前自暴自弃，我还是
愿意走在小路上，看着自己
一步一个脚印翻越生活中的崇山峻岭

□ 长着乌桕树的田野
文/剑男

河边田野上长着一棵乌桕树
它的躯干是弯曲的
低处枝丫上分别挂着草帽和夹祆
高处的枝叶婆娑如盖
远远望去就像草帽之上的另一顶草帽
夹袄之上的另一件夹袄
当黄昏缓缓降临
晚风吹动青绿的田野、乌桕的叶
以及枝丫上的草帽和夹袄
我看见一个人突然从稻田中直起腰
并轻轻吹起欢快的口哨

□ 秋夜的乡村
文/剑男

秋夜的乡村有冷寂之美，光线
有密密的针脚，像母亲早年的缝纫
停在从灰暗到发白的土布上
温暖的是按浮在夜色中灯光的葫芦
从下屋蔡家嘴一直到上林府
看它们一盏又一盏在山中此起彼伏
是灯光一一熄灭后的后半夜
孤独的夜行人从转角探出白霜的头
月光又轻轻地覆在他的头顶

□ 高速公路旁的藤蔓
文/剑男

在高速公路旁
一些藤蔓翻爬过隔离带或篱笆
使整面篱墙亮了起来
所有的墙和篱笆都爬满了植物
这等量齐观的景致
让我想起故乡趴在隔离带旁
看高速列车的少年
镂空的墙或稀疏篱笆外有什么
一闪而过、空空如也的世界
我们使尽毕生力气打量
如果我说影响物质的东西往往
是另一些非物质的东西
你是否感到有一些莫名的藤蔓
正在体内快速地生长
并试图爬出体外去翻越不远处
那些高高的篱墙

□ 蛇  蜕
文/剑男

椴木上停着一条蛇
走近才发现是一副透明的蛇蜕
近期常看到它在上面攀爬
没想到一夜风雨后只剩下空空的壳
能够在风雨中
迅速全身而退的事物已经越来越少
在这个风云突变的深秋
这样一副空空的蛇蜕停在树干上
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