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mp.weixin.qq.com/s/1SB201Ph4dkxEjbs3-owHQ抛物线的另一端 第029期：剑男●1990年代诗选

剑男

1990年代诗选（16首）

◎ 运草车
◎ 织布的声音
◎ 昙花的方式  
◎ 石 榴
◎ 面朝大海
◎ 初 雪  
◎ 火车站以南：中午
◎ 星空下的灯塔  
◎ 在风中的河边
◎ 七月十五日夜
◎ 旅 人
◎ 此 刻  
◎ 象 征
◎ 与高更在布列达尼半岛
◎ 午夜，下起了薄薄的雪  
◎ 诘 问

◆01   运草车

柔和、忧郁的黄昏，一辆运草车
辙印从灵魂开始，心口上的一道伤痕
我看见薄暮的运草车

金子的运草车，它驰离的地方
我的故乡围绕着粮食哭泣

金子的运草车

我乘着它看见了秋风中的姐妹、正在消失的
故乡以及残阳中悲戚的亲人

草梢上的一滴血泪，忧郁的运草车
一条路把亲人们送到了远方
我看见故乡面朝内心低声哭泣

这金子的运草车，我看见
风把它刮向了天空中的仓廪

（1991）

◆02   织布的声音

我在深夜，织布的声音，我听见织布的声音
我听见你织布的声音，姐
结实的双臂在虚无的时光中穿梭
我听见充满神谕的土地
你在日子的上空纺动

姐，劳碌的命
为我走路的手，这织布的声音，多像深夜的祈祷
在白昼的键盘上，这长留的音符
一种文字不能表述，它的悠长为何像喟然的叹息

姐，多年来面对天空和大地
我倾听那种织布的声音在故乡的天空荡漾
我就无法不覆下我脆薄的羽翼
这恩的声音，我在其中变得更加朴素和坚韧
我只是你黎明的歇息里放飞的一只鸟
我飞得又高又远，但永远笼罩在其中，姐

我记得那机杼
接近生活和真理，被穷困人家的手所表达
源自事物的核心，姐，我记得你的容颜
是众多布帛所不能显示的
因深夜的织布肌肤白皙
你不停地变换手姿，那声音在深夜悠长颤栗

姐，憔悴的人生无所哀怨
今夜我远离了村庄，安详与宁静里离开的
我穿着你织的布
可我离不开那声音，伏在深夜的机杼上那缓缓
的萦绕让我感恩和显示出生命的美好和力量
的声音，姐

别在寂静的深夜为我织布，别
这无限劳动的自身的返回，对影成二人
我知道哀伤的命运，痛及其刻骨的恩典
姐，别那样坚守住黑夜

那继续在深夜的织机，你也不要独坐
要回到天空和大地
看看阳光和花朵，这精致的织物，局部的人生食粮
你要在众多人群中为我留下瘦弱的躯体
被风摇曳的
你要珍惜你被布帛裹住的心，姐

静静的长夜里，这不能承受的巨大情感
这生命中最纯洁的声音
来自平凡和朴实，一种文字不能表达的酸楚
我会永远记得那些声音：
高贵、圣洁，使幽怨的人生得以平安度日

（1992）

◆03   昙花的方式

一朵昙花的方式，在春天的腑脏
迟迟打开的内心一闪即逝
宛若习艺途中短命的天才，音的丰碑
怀抱大地弹奏的方式

历劫不灭的灯盏一经闪耀
我们就记住了它，像我们脚下深深的泥土
这生命中的练习曲，昙花
要开放在时间的峰尖上
一现就暗合了一生的宿命

它缓慢的恢复是那样的漫长
不能遏止
不能在春天中看到艺人最后的歌唱
仅仅是一种方式，毁灭了自身的心仪
死亡成就了一生不能宽恕的完美

消逝的美啊，如果在我们习艺的途中
昙花仅仅一现，这不足以悲哀
悲哀的是这灵魂的独旅
昙花不现
空寂的习艺使多少浪子半途而废

他们把圣洁的诗歌高擎在空中
没有人可以让他们舒展，像
卷曲的花蕾，这中间是谁的头骨?
他们的沉思被郁闷裹住
这一生，又是谁被允许短暂的开放一次?

（1993）

◆04   石 榴

从荫绿到火，这么一大片的石榴
承袭了谁内心的隐秘、狂妄、灼烈
夜晚抵达夏天深处的阴凉
像隐忧的歌唱，从石榴的蕊间隐遁

它迎向烈焰，我青衫中所有的沉缅
风掀开的生命的苦痛的伤痕
当我踱步到它下面，青春的红花
过渡到果实，凋敝是无形的
比阳光的消失还要迅疾

它如此的闪烁，像天空中的星辰
这是很多人的面庞?从春天就已开始
如今到了正午，有过欢乐，荣辱和泪水
苍茫，深红，暗自藏起了身影

它连着我们生命中诚实的一面
在这样的夜晚，一切并不清澈或更加芬芳
像我，刮骨的疼源于生活的平淡
在任何破碎的时光中，只能和石榴一样
垂下头颅，用沉思来代替凝望苍天

然而，我不能看见它赤红的灵魂
在悄无声息中穿过夏天
举着一束细小的火焰，热烈中
孕育着冷静和理智
没有人这样紧藏着生命的种籽
像大地的锋芒、宽容
涵盖了这午夜的光泽

它的表象是我青春中照得最深的明镜
有着沉思、呓语和激情
不是尘世的浮华和虚无
成功、失败、良知和罪孽
当我在午夜徘徊在一片石榴林中
我看见红花熄灭，月辉熠熠

（1994）

◆05   面朝大海

我是一个怀有罪孽的人，面朝大海
一面映照内心的明镜
它的碧澈和澄明是什么?安宁
超过了毁灭的力量，像一只幻想的手

水在退去，而波浪在逐渐增高
大海呵，我伫立在一旁
我不曾来，也不曾离去?
咸涩的风结束了又开始

像一个虚妄的循环，上面是低飞的鸟
下面已是我不能高飞的呓语

我不再怀有邪恶，这安然的寂灭中
我只有内心的苍凉?大海太古老
这是每一个时代的旁观者，成功、失败
幸运和乖戾，它不言说
无穷的浪波显得像一个沧桑的隐秘

但是什么在这风的羽翼之下一次次更加高扬?
像礁石沉默的表象，弃置了梦的舟楫

面朝大海呀，一朵浪花，一只鸥
一个幻想的反影，我的心深似渊谷
这样的明镜照出我一生徒劳的浪迹和
紧藏的虚无，请让我留下吧
像一个无限的皈依

像遥远的幸福：一次献身于海洋的
免去罪孽的深蓝中的新生

（1994）

◆06   初 雪

像盐一样，最初的雪
晶莹、剔亮
从高大的苍穹落下
盲目的美献身世间的寒凉

它在今夜的大地上行走
今夜的大地没有黑暗，只有黎明

它落在阴冷的今夜，是
北风吹动的繁星，在天空中舞蹈
是幽寂中的火焰，照着一个人
在苍茫途中，是冰凉中的热血
呵护住风中颤栗的大地

它对于草籽，是今夜皑白中的阴影
它对于生命和死亡，是明日我内心的光明
是堆高的月辉和净水
在沧桑的大地上留下的悲壮的冥思

但我今夜在大地上行走，对于雪
我是不是一个深深的伤口?

像时光长年空照我悲怆的返乡之途
在季节的尽头，我背上书简与诗篇
风雪中的故乡传来渺远的歌唱
一生的幻旅倒在灵魂的血液中——

今夜的大地峨冠博带，今夜的
沉缅和追思像灵魂中的大病一场
我望不到故乡，我心已伤

（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