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外一首）

晓佳

我曾经以为，当童年尖叫着在里面
奔跑的时候
那双光着的脚丫会被砾石或泥泞
磨成锃光闪亮的马蹄铁，能够踏破道路上
插满尖桩的种种陷阱
但我感觉到的却是乡村柔软的干草
或者海滩上
盐一样白而细密的沙粒
那种惊喜和舒适陪着我做了好长时间的美梦
后来这些童话像布满虫眼的落叶
被秋风散落得到处都是

这就是为什么我刚刚以为明白了自己，就又
开始非常糊涂
它的确能告诉我一些真实的东西
比如我的脸上的一块疤痕。那是艰难岁月里
为了争食一小块烤红薯留下的印记
它同时又告诉我一些不真实的东西
比如这条疤痕，这条苦难日子的印记
悄悄从右脸跑到了左脸，而那些我曾经由衷仰望的
风景
现在看上去也是锈迹斑斑，变得
似是而非

后来我开始秃顶
我天天对着它装饰自己的恐慌，试图
用四周同样稀疏的幻觉
来掩盖不可逆转的崩盘，仿佛拥有了发胶
就能找回年轻的茂密。直到后来
我已完全弄不清自己到底是有头发还是
没有头发，终于决然抄刀
完成了一起针对自虐与自恋的斩首行动
那以后我看上去意气风发，尽管
装出玉树临风的样子，却始终找不见
孟非或郭冬临的风采

再后来，拥挤的过往堵塞了我的智慧
我开始傻傻地去寻找一粒尘埃
去想象它翩然飞舞过的轨迹
它最终将何时飘落在这光滑的湖面之上
我也许永远不得而知，抑或也无人可知
我相信，这面镜子
告诉我脸上盛满忧伤的沟壑绝非偶然
于是我决定与内心讲和
这让我在目送高铁载去余生的时候
也能用快乐和安宁，去抚摸
昨日的站台


清明

终于等来
这个追思的时节，每一片树叶
都向四野滴答着
透明的哀伤

整个国家都在哭泣，低垂的头
让疼痛的河流夺眶而出
将悼词
交给沉默

凝固的三分钟。那些凄厉的
汽笛
能否唤醒
一个个长睡？


庚子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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