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
吴少东
礼拜天的下午,我进入丛林
看见一位园林工正在砍伐
一棵枯死的杨树。
每一斧子下去,都有
众多的黄叶震落。
每一斧子下去,都有
许多的光亮漏下。
最后一斧,杨树倾斜倒下
炙烈的阳光轰然砸在地上
黄土层点评:
吴少东诗歌的成色是令人惊讶的,堪称百年新诗在当代可贵的成果之一。我特别好奇于一首诗起初的萌动他是怎样感知的?是什么,接通了他与那个诗歌精灵的连接?这首《烈日》通篇叙述自然流畅,貌似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但层次分明,层层递进,蓄势待发,准确爆破。非常畅快!非常惊悚!该诗共分四层:伐树,震叶,漏光,砸光。如果不注意题目的读者以为是在写《杨树》,注意力集中在一个伐木工人对一棵杨树的搏斗和折腾中,但“阳光轰然砸在地上”,会把再迟钝的人也给“砸”醒了。原来,这种直接写伐木间接写烈日的手法,太出人意料了。“赤日炎炎似火烧……公子王孙把扇摇”这样的表述没毛病,但是在现代诗的语境下,必须完全摒弃。我们需要的是递进的有层次的渐渐释放的新语境下的爆发力。诗歌欣赏到这里,也可以打住了。我不赞成过渡诠释一首诗。但是这首《烈日》还是有可说的隐喻在里边的。比如“枯死的杨树”砍伐的必要性就值得讨论,杨树已死,自然生命已经完结,但是它照样可以遮风挡雨蔽日,给自然生态和人间带来阴凉,而非要坚决伐掉,后果就是“烈日”当头砸下来!“枯死的杨树”,从文化视角看,令人想起那些“枯死的传统”。
向晚过杉林遇吹箫人
吴少东
酢浆草的花,连片开了
我才发现中年的徒劳。
众鸟飞鸣,从一个枝头
到另一个枝头。每棵树
都停落过相同的鸟声
曾无数次快步穿过这片丛林
回避草木的命名与春天的艳俗。
老去的时光里,我不愿结识更多人
也渐渐疏离一些外表光鲜的故人。
独自在林中走,不理遛狗的人
也不理以背撞树的人和对着河流
大喊的人。常侧身让道,让过
表情端肃,或志得意满的短暂影子
让过迎面或背后走来的赶路者。
我让过我自己
直到昨天,在一片杉林中
我遇见枯坐如桩的吹箫人。
驻足与他攀谈,我说
流泉,山涧,空朦的湖面。
他笑,又笑,他一动不动,
像伐去枝干的树桩。忧伤
生出高高的新叶
转身后,想了想,这些年
我背负的诗句与切口——
六孔的,八孔的,像一管箫
竹的习性还在
黄土层点评:
在一堆诗里,我发现了《向晚过杉林遇吹箫人》。一口气读下来,有“中年过诗坛遇吴少东”这样的感觉。因贴心而走心。开篇一句“我才发现中年的徒劳”,醡浆草啊醡浆草!基调有些沉郁和沮丧。这也可能是诗人故意为之,为了后边的旋律舒展,先定的基调。接着使用了一连串否定式动词,冷峻而坚定:“回避”“不愿结识”“疏离”“独立”“不理”“也不理”“侧身让道”“让过”……甚至“让过自己”。够狠!诗人不屑一切,睥睨一切。其实包括杉林在内的一切都是无辜的,但是诗人不理。终于碰到南墙,吹箫人等着他。他终于驻足。终于服气。那亦“清风”亦“明月”的“笑”和“不动”。树桩:忧伤,生出高高的新叶。令人沉思!这首《向晚过杉林遇吹箫人》,写得真诚,倔强,写得抑扬顿挫,跌宕起伏。充满探索和挖掘,充满“虽千万人我往也”的决绝。写得虽然是“向晚过杉林”这么一件事,其实不止如此。他在诗歌探索,他在扫拂世俗,他在破模式,他在立心,在认知自己的诗之路。而终究是有所悟,这些年,他所做的事,无非是:从竹子朴拙的习性到箫声绵长的表意,带着忍和忧伤。
阳台上的空花盆
吴少东
清晨,被邻居鸟笼里的清脆唤醒
迷迷糊糊的曦光还未散开
躺在床上,想这四年来的懒散
没有养过一只飞禽一叶花草
偶尔捉住撞击玻璃的麻雀
抚摸一下翅膀后,也随即放飞
阳台上都是没有舍弃的空花盆
那些花花草草,早已枯死
盆中,惟母亲生前培过的土
还在。我时常探望,忧伤时浇水
黄土层点评:
这首《阳台上的空花盆》,写得朴素,深沉。吴少东总能随便抽出一根刺,灸一下中年的穴位。这首也不例外,中年的懒散,中年对自由的维护,对小动物的怜惜,中年对万事万物的宽容,所形成的自我的宽阔。这是人要老了的标志。但这首诗可不是喟叹,而是怀念。空花盆,土,母亲的遗物。母子情感的深厚绵长。人到中年更加关注母子这一层,很奇妙的人间关系。还有一种逻辑是分不清的,是反思中年,顺便带出了母亲,还是怀念母亲,顺便带出了中年?在似是而非之间,弥漫着忧伤的雾气。现代性,在吴少东的诗歌世界里一直具有着顶端优势。它从来不弃传统,而是弘扬了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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