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力》
文/李威
一个拄拐杖颤微微走路的老头
突然跳将起来
双脚蹦达,手中拐杖在空中挥舞:
打,打,打……
我才看清一只小老鼠
从他近旁,跑向我这边
他几乎四肢狂舞:
含混的口音:快,快,踩,踩……
我定住没动
主要是被他突然迸发的巨大生命力
惊呆了
小老鼠没影儿了
他手杖垂下,人重又松垂下来
佝偻着,一颠一颠,走了
滑过我脸上他的目光
闪射着仇恨的精光
《我不属于你们》
——神青赶读李威的《生命力》
这首诗有三个生命在场:我,老人,老鼠。同时,也呈现了三种生命状态。
老人面对老鼠时的亢奋状态是世俗的正义状态,这种正义是约定俗成的没有根据的正义,是集体默认,即获得了集体的支持。而诗中的“我”不在集体之内。
老鼠的罪也是集体默认。通过社会观察不难发现:弱小者承担了这个世界的罪,并且弱小者会把罪转嫁到更弱小者身上。即,弱小是罪源。
根据罪的分配原则,世界秩序形成了。
罪是偏见的产物,以公义的形式得以确立。罪始终处于漂移的状态,从而导致公义的挪移。
一个垂垂暮僵的老人路遇老鼠时,突然迸发出巨大的生命力,这体现了偏见的力量。很多个体就靠偏见活着。只要有偏见,我相信这位老人即使挺尸病榻,听到老鼠声响也会诈尸还魂,喊出打,打,打,踩,踩,踩的声音。
记得早年,上工的社员们追赶一只野兔,兔子沿路狂奔。他们看到我在路的对面,大喊:快截住,快截住。
我只是虚晃了一下铁锹,兔子就蹦起了半人多高。它旺盛的求生能力令人钦佩不已。我为何要和一只野兔过不去呢?我不是它的死神,我只是它的一扇门。
我不属于集体,我喜欢我自己的另类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不只有集体正义,还有个体正义。
过于偏狭的爱导致过于偏狭的恨。
耶稣对举起石头要砸死妓女的众人说:你们谁是无罪的?
如果这位老人遇到的是一只老虎,也许同样会迸发青春,喊出:躲,躲,躲。跑,跑,跑。
在弱者面前狞厉的,在强大者面前必有大恐惧。
另类的爱,另类的善良会将爱给予弱者,会和弱者在一起,和艰难在一起,把弱者的罪担于己身,进而与集体正义对峙。
李威这首诗写得非常好,他呈现了一种人性,一种生命观的憎厌。李威的诗也是脸谱。
李威的诗不断提升,甚至难以看到他提升的上限。这与他的激情,与对世界的爱有关。没有爱就没有诗。
他在写完全不同的诗,而人们却习惯在顺古僵硬的语境里谈论过时的诗义。
李威的批判来自对这个世界的关切。无疑,李威是现实主义诗人。他把现实分解。让人们看到了不能轻易看到的现实五脏。在这样的能力面前,雕巧花构显得徒然无义。
李威关于《生命力》的创作谈:
这是我亲身遇见的一幕。但如果它没带给我思考和发现,仅仅是好笑、滑稽、令人吃惊,我是不会将它写成诗的。
这一幕令我深受震动,是什么深刻的恨让这个衰朽的老人突然爆发出如此的生命力?对鼠的恨。可是即便一个人厌憎老鼠,如果出自自身利害,也很难激发出这样巨大的力量。一只过街老鼠,与老人毫无关涉,老鼠在逃避他,并不会损害他任何利益,这个老者的反应远远超出了利害。我这首诗想说的就是这一点:我们(并不光是那个老者),常常被不明所以的爱与恨驱动,将生命力透支于其中。
一位诗友与我探讨这首诗时说:或许那老者认为老鼠是四害之首,因此应该恨它。
他无意间说中了要害。我们就是这样,认为自己应当恨谁谁、应当爱谁谁。而不是自然发乎自心的恨谁谁、爱谁谁。认为应当的爱与恨,可不可以这样说,往往是被灌输的爱与恨。我们被灌输过应当恨老鼠,虽有品格高洁的人为鼠说话,诗人苏轼就写下过“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只不过在被灌输的众数的恨中犹如夜河上逆行的微弱萤光。
上世纪上半页德国人恨犹太人即如此——被灌输的恨。即便他们亲身接触的犹太人与常人无异,都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并且自身并没有被犹太人伤害的事实根据,但绝大多数德国人仍然认为犹太人是与老鼠、蟑螂、虱子一样的生物,应当恨他们。这个恨激发出纳粹德国民众无限的残害生命的生命力和创造力——设计出灭绝犹太人一整套流程的“平庸的好人”艾希曼就是一个佼佼者。
诗人神青赶在评读我这首诗时提到了“集体正义”—— “这种正义是约定俗成的没有根据的正义,是集体默认,即获得了集体的支持”。集体正义很多时候仅仅因为人多势众而理直气壮,很多时候其实是众数暴力。
如此,就不难理解诗的最后两句:那个老头“滑过我脸上他的目光/闪射着仇恨的精光”。身在众数暴力中的人,对于站到队伍之外的人,怎么能不恨呢!一个人站出来,就有可能引发众数之中的一些人想: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去爱或恨的;进而开始思考:自己的爱与恨的根据在何处,究竟是真的应当这样爱或恨呢,还是自己没头没脑地被教给这样去爱或恨?如此,众数就面临瓦解的可能。从小里说,放过一只老鼠的人,得到的恨与人们对老鼠的恨相近;从大里说,放过犹太人的德国人,将会领受到的恨与纳粹德国民众对犹太人的恨相仿。
因此,我怎能不写那老者最后颤巍巍走远前看我时眼中那一丝恨的精光呢?这是我要写的最重要的东西。到此时,有了点图穷匕见的味道,小鼠已没了影儿,相对的两人,似乎两个心灵世界已然揭开遮幕,从老者想当然的同类变成了异类的对峙。我如果不写最后一刹,我就不会写这整首诗。
同样,不难理解我这首诗为什么取名《生命力》。我要说的就是一个没有生命力的人。老者生命力已经衰竭,激发他瞬间爆发的不是真正的生命力,而是不明所以的恨的力量,这是许多人在世上活一世的根本动力。取诗名为“生命力”就是用巨大反差来呈现一些人生命力的虚假和衰弱。我就是冲着这个根去写这首诗的。如果不是冲着这个根而去,仅仅满足于一个好笑、滑稽、令人吃惊的场面,我是不会将它写成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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