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川的一种冲动
陶发美
在诗里,刘川要“把一个墓园拿起来,当一把梳子”,这确是一次想象艺术的胜利。但仅仅是一次想象吗?当然不是。墓园是什么地方?是埋葬人的地方;再高一点说,是灵魂安息的地方;再更高一点说,它就是那个伊甸园的一个翻版。刘川要把墓园当一把梳子,肯定也想到了这些。不过,他的思想只稍稍地跳跃了一下,他就来到了一个墓园之外,只见他侧下身子,像一个木匠一样,用睁着的一只眼睛向墓园瞄过去,再瞄过去,——哦,奇妙极了!好看极了!——齐匝匝的墓碑,梳齿一样的墓碑,它们整肃、自在、俨然;它们并无高下之分,并无尊卑之别;它们全都不屑一顾这个纷扰的人间。
什么墓园?时间之波流在这儿止步了。什么墓园?面对一个乱成一团的世界,它做出的一个规定动作,竟然如此完美,如此不朽,如此无懈可击。什么墓园?也只有在那里,才真正有了“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细究起来,可以感到刘川思想里的某个刻度。明显的,他的诗有着道家“万物齐一”思想的暗示;也明显的,他在唤醒一种旷世的思考,即以死来思考生,以无来思考有,以去日来思考今世,以终极来思考无极。如说,他真的把墓园当一把梳子,这一把梳子就是有了道的伟力——
“只要轻轻一梳
他们就无比整齐了”
这样的表述,只能是诗人的表述。而诗人确实受到了哲学的指引,在此,就是道的指引。“他们就无比整齐了”,这正是道的语言,正是道对“一”的描述,是道对宇宙万物的统摄性绘制。
道家有话:“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然而,刘川却是受到这样一个宇宙密码的启示,他要转身走回去,他要来一次“一”的回溯。
刘川或转身走回去,或“一”的回溯,也是他的一种逆向探寻。看得出,刘川的一腔诗情,折射出的即是所谓现代文明的某些硬伤,也凸显了现代人类对宇宙元始的怀想和依恋。要是把这个话题拿到上帝那儿,那就意味着,要把那女人变回肋骨,再把肋骨还给那男人,再让上帝把那一口气息收回去,最后,再让那男人回到土里。
是呀,我们从土里来,再到土里去。却原来,无论是诗人、道家,还是上帝,居然殊途同归,寻求的是同一个答案。
我们既要看到,刘川拿起的是一把梳子,是一把道的梳子,他要梳理的就是这个乱成一团的世界。但又要看到,很多时刻,很多他的诗作,都证明了一点:他并不满足于这样的梳理,他总是要把事物剖开一层。原来,他的梳子只要一个翻转,就是一把刀子,他还是一个举刀人。就像庖丁解牛,那种寻缝、捉筋、剔骨的技能很是惊人。毕竟,一把梳子过于优雅,而他的刀子呢?正是:“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矣”!也正是:他的诗,看似简捷的语言,却是刀锋毕现,森森然,闪着冷光。
刘川在诗里说,他总有一种冲动,这当然不是那种低级的脾气和情绪,而实是一种人间情志的冲动,一种理想人类的冲动。没有这种冲动,好的诗情怎么出得来?更何况,这种冲动也是我们民族诗人的一个伟大传统。比如,屈原发“邃古之初”之问,就是一种冲动;还有陶渊明,他要搞个什么《桃花源记》,也是一种冲动;还有李白,酒喝得多,诗也写得多,很自然,他的冲动更多。就是说,凡冲动,要有情志,要有理想,要有禀赋,要有智识,要有立场,还要有诗的创造。
还说庄子,他要逍遥游,这也是一种冲动。他要往哪儿游?哪儿广阔,哪儿自由,哪儿灿烂,哪儿可以御风而行,哪儿可以水击三千里,就往哪儿游。
故说,不管是古代诗人,还是今日诗人,他们的一种冲动,也都是诗人的本真所在、信念所在、诗心所在。
2019.11.22写于深圳
附:《地球上的人乱成一团》
刘川
我总有一种冲动
把一个墓园拿起来
当一把梳子
用它一排排整齐的墓碑
梳一梳操场上乱跑的学生
梳一梳广场上拥挤的市民
梳一梳市场上混乱的商贩
只需轻轻一梳
他们就无比整齐了
|
|
大牛,别默默的看了,快登录帮我点评一下吧!:)
登录 立即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