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峰近作五首
生活是重的
春天，天空有千斤音信
大地上有千斤痕迹
在痕迹下面我们活着
活得不露痕迹
我们虫蚁般仍在奔跑
但谁也看不出是进还是退
我们在最疲惫时拽出一座大山
大山拽出正在翻越它的人
我们在最迷茫时掘出一条大水
大水边生长着一座村庄
回来，我们只有回来
我们俯向水面，双脚插入水里
把去年传来的涟漪抚平并告慰
在痕迹下面我们不留痕迹地活着
我们继续敲打一口发绿的钟
一尊世界的胴体。我们满眼是泪
读着时间裁剪落叶而成的书
一只鹰不是白云的寄宿生
而我们可能，我们还优秀
十字路口
十字花科的花，夹在我的书里
我并不能压实它的固执
它不停地旋转，切碎我的诗句
再粉碎成细微尘埃
风往常一样吹过花瓣
它也孤独了，也念一首诗
夜成涡状，爱睡的也都睡了
有他，他们；有她，她们
整个春天，我在十字花科植物上
数我的脚步，数遗忘，数永记
数一匹白马站了多久
数一只白蝴蝶踏过几次
雨后的圣十字湖观看命运的流向
我一动未动，世界一片沉寂
我想打电话给你，帮我早早
把它的四角折起来
我只想它是永不开放的
十字花科植物的花蕾
夹到我的书里
且慢
林中的枯木开始折腰
枯塘在一场雨后
睁开塞满云翳的眼睛
地平线开口说话
它们身后的一切，垂危
父亲无声死去
活着的母亲心脏衰竭
且慢！让我的泪水凝滞一会
让我的双膝忍住痛还能跪下去
让我的喉咙容得下尘世的低歌
许多哭泣在我的头顶
记忆慢些醒来痛苦也慢些醒来
万物精疲力竭
屋前的小花园死去的地方
一只猫哭一样地笑
一切没关好的门必须重新关一次
且慢！风领着枯叶落花
旋转着过来。哦，多疲惫
一个苍老的声音
太慢，太遥远
水的世界
我的水床流动在夜色里
是小溪、大河、海洋
比星球深沉，比宇宙还大
游动着天鹅、玫瑰、金合欢
一只蜂受困于床沿的栀子甘露
戒不掉，爬不出
前尘未净：旧相片、旧礼物、旧蝴蝶屑
藏：诗歌、经文；埋：风、魂
一生换一个清凌凌的水世界
镜前榻上梦见可人儿瞌睡唯美迷醉
又有铃兰花叮叮当当
送来想象的灰斑鸠一对
半是烟云、半是帆影的水宫殿
数数梢间银星星、糖豌豆、红袜子、流苏梳
沉淀完白昼全部的花粉和香料
影子在水中开出绝尘的花
太阳已下山很久
深渊里溢出森林：苔藓搂着石阶生长
森林里溢出月亮：活在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
当你起身，床单上便落满花朵
整个夜晚都在频繁引入窸窣的碎光
幽暗的墙角塑料骷髅倒塌
涌出的潋滟之物，轻轻翻身
久存的大海继续咆哮寂虚的胸臆
阖上花朵络绎降下的眼睛
你伸手摸到一片背光的薄叶
储满一个秋天最好的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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