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七首
阿肯
//驶向帕米尔
路。独弦琴
引擎的金属腹腔
共鸣跌宕起伏的曲子
黄沙成幛，戈壁似铁
车灯一出鞘
你便是手提龙泉之人
林教头
是借着草料场的冲天大火
上山的
而你本身就是火炬
往前十里
就能照亮帕米尔高贵的额头
夜浪拍打车窗
想打湿你湮没你
致你熄灭…
五千多米高的信仰
风拦不住，雪拦不住
语言的沙尘暴，也不能
剑鞘内钨丝里的光焰修炼千年
今夜才祭起这雪亮的舍利
为唤醒沉寂的冻土
你一次次放出喇叭里的虎啸
//影子语言
——兼致维特根斯坦
比如
劳工节与劳动节
下降与负增长
贫困人口与待富人群
饥饿与营养调整期
裁员与优化
无业人员与自由职业者
谁是谁的影子？
催眠的曲调
拖曳簌簌作响的遮蔽
你看到的
是不是光想让你看见的部分？
真实的表述
是不是被白纸掩埋的事实的骨殖？
谁握着显影的密码？
语言成不了镜子
必将成为笼子
风撩动诡辩式的流苏
是对侧耳辨听者的说服与麻痹
是边界对边界的裹挟
明日高悬
光芒由头顶贯穿身体
痕迹于一个人的视野消失
意味着一次思想缴械的完成
意味着被刀笔修饰后的语言瓦片
已经覆盖了舒适区的屋顶
诞于这个世界
只身走在语义的歧路
随后的人呀
若你真切地看见了我的影子
——这肉体的模具
也是光想让你看见的部分
而我警觉的锥子
在内心的博物馆里
隔着透明的罩子
等一个同样警觉的人——
一个在影子的迷宫
从未放弃过寻找出口的人
//卖乌斯曼草的女人
人家卖面肺子
米肠子，烤肉
芭比娃娃
二手手机
只有她
在汉巴扎地下一层
一家化妆品店的门口
守着几瓶墨绿色液体和
一堆乌斯曼生眉草
绿叶簇拥的她
像一枚瘦小的果实
为证明效果
她一次次蘸起现磨的汁液
涂描自己粗黑的眉弓
人家卖面肺子
米肠子，烤肉
芭比娃娃
二手手机
只有她
坐在和田大地上
一块欧莱雅的招牌底下
寂寞地
卖她的坚持
//抢救时间
曲臂车
悬停于矩形的休克切面
掌握心跳密匙的人
瞬间成了外科医生
剥开锈蚀斑驳的表层
他在复杂的迷宫里觅寻病因
旗定格在刚抻平时的样子
河流才起了第一个泛音
街心的人
都保持着最后一秒的姿势
银行的电子屏
只是一串失忆的数字
再远一点的火车头抵斜阳
趴在一幅静物画里
摧枯拉朽
无声裹挟我们的力量
不过是他手里一方任意拿捏的陶泥
保守疗法还是拆骨更新
无不心知肚明
缝完靛蓝色的最后一针
他只弹了一下响指
世界旋即恢复了生机
而我只是一个因为惊羡
自愿以观众身份
为之消费掉一个下午的人
一个念头刚刚发蘖
来不及自证
那个斜挎急救包的人
转眼
便不见了踪影
而钟摆振荡的间隙里
谁又能
握住那些细滑的白沙？
//追逐日月
那些年没车
日月嫌我慢
等着等着就不等了
大多数时候
旷野上的我
是被时间遗忘的孩子
现在
我常驱车追赶
追上了
也拒绝奖励
就质问一句：
能否等等那些
上气不接下气的人
今早把太阳追进了一片雪野
这宇宙的枝丫上
神话的弓箭之下仅存的一枚
蛋黄一样瘫在大地的瓷碗里喘息
跑不动了他也就认输了
他说日月也会迷路
穹途漫漫，亦有常人
难以理解的疲惫孤独
我们聊了很久
为配合我的镜头
他一连换了好几个角度
末了说：
下次记得带壶酒
或许
我能告诉你一些秘密
//背料人
沙子背完
背瓷砖
也是一层一件一元
一件瓷砖
就是一块背叛人体工学的钢板
再硬的骨头也得屈向地面
无电梯的楼层
只能凭借旋转向上的意念
一元
两元
三元…
“数到六元的时候
就到了”
为激励自己
他坚持每三趟饮一次水
瓷砖背完
自带的茶水刚好见底
一根泡久的酱黄瓜
浑身难免散发酸软的气息
别人的新房里
坐了半个钟头他才缓过劲来
回去的路上
到底没忍不住买了瓶绿茶
才喝了三口
他又后悔了
//路灯维修纪实
一人镢头啄松灯座上的冰雪
一人执锹清出场地
一人拽出线缆
一人查找断点位置
一人负责接线
最后一人缠上胶布
六个人
俩小时
灯
全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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