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入小城(八首)
诗/熊林清
大雨倾城
大雨落下来,饥饿的大雨
嘶叫着把小城整个儿吞进它混沌的胃里
二十九楼上,有一滴雨飞过我的额前
就再也落不下去了
它拍打玻璃,化身一条微型的瀑布
窗口静谧,一双眼睛在它背后
看着大地承受雨的包裹和吞噬
像一个人必须承受的苍茫
大雨带来的暮色里
小城被彻底消化,只剩下矗立的骨骼里
漏出的灯火,像谁的眼睛
拒绝闭上
盛夏听蝉
从二十九楼上听来
浮在空中的蝉鸣是不真实的
一片透亮,被卷地而来的车轮声
不断切碎,碾压,又抛起
它在哪,高树还是外墙上
被阳光追逐,又追逐着阳光
这是午后,从小睡中醒来
眼睑正好被穿过玻璃的阳光打亮
听到蝉声,有片刻的失神
而车流在眼皮下,拖着烟尘滚滚而去
借着蝉鸣,得以浮在二十九楼之上
看着并不真切的街区
沉淀在飘忽的阳光之下
铁匠街
人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送来用旧用残,锈得不成样子的铁
试试新磨出来还未沾染
人间血气的锋刃
选一把趁手的,带着它,赶自己的路
整天,整年,都在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一场持续百年的微型战争
火星四溅,挥汗如雨
洒落在每个人的脚背上
人们旋转着,像一块铁被另一块铁追杀
穿越火炉,每块铁都有柔软的身段
把通红的肉体投入冰水
顷刻间就获得了灵魂
烟熏火燎的人,从街心走出来
手中都握着一件容光焕发的铁器
阳台之思
不想思考了,他坐在阳台上
看下午的江水闪着波光
穿过峡谷远去
一些轮船在江面上滑行
顺水或者逆流,都悄无声息
它们负重,但扬起的波纹
在峡谷里那么灵动
其实也没什么可思考的
像江水那样,只管流就是
流到哪里算哪里
从不考虑背负的那些轮船
走得多么艰难。悬崖的阴影
压在轮船的甲板上,更多的
倒在江水里,为潜伏的鱼
搭建出摇晃的庇护所
峡谷,那些巨轮也拖不走的阴影
多像堆积在阳台上的抑郁
现在黑白分明,被下午的阳光照亮
阳台上的麦苗
初冬的阳台上播了几十枚麦粒
只有一支麦芽穿过黑土
在下午的阳光与风的抚摸中
轻微颤动着一丝绿意
更多的麦粒仍在沉睡
我不能拨开它们身上的那层黑土
看看是否有乳根正在萌动
就要破胎而出
等待,是阳光,晚风和我
必须经历的功课
阳台上不缺乏绿色:青菜,芦荟
玫瑰,寄居的酸浆草,都各安其命
一支麦苗,不期待它扬花,抽穗
不期待斜阳穿过孤独的麦芒
为我捧献金黄的图景
只愿它的青绿,唤醒一个农夫
内心的悸动
醒来
每次醒来,总以为天就要大亮
但时间仍停留在子夜
星光暗淡,只能卧听窗外
没有一声鸟鸣虫鸣
只有风抽着光溜溜的树枝
偶尔也有夜行人的脚步
从墙外走近,又走远
带走失眠者无尽的想象
真想替他去走前途未明的远路
请他睡去,去梦见一树花开
醒来了,就再也难以入睡
但也不敢开灯,摊开床头的书页
唯恐打断枕边人轻漾的鼾声
书上,那些长眠的人醒得太久了
如果我不倾听,他们的寂寞将无人抚慰
最终也等不来鸡鸣三声
就算东方欲晓,失语的小城
没有谁会为第一缕晨曦致辞
惺忪的眼睛里,逃出深渊的太阳
可也有乌云为它围上黑眼圈
静坐
下了一夜的雨,在黎明
达到高潮
我醒来,听到仍有鸟在窗外鸣叫
湿透的一声,像细钢丝
穿过辽阔的雨声,刺入耳膜
许久后又有一声
鸟鸣背后,世界在缓缓打开
远山的黑,江水的黄
窗外黄桷树上的绿都在簌簌坠落
等我起床已是天下大白
越来越滂沱的车轮声汇入雨声里
仿佛城市正冒着雨
加速前进
但我只愿静坐,听着鸟鸣
从翻开的书页间
斜一眼江面,任洪流
顺着群山的臂湾滚滚而去
镜里镜外
当我看见我,我是确定的
一个,就坐在此刻的镜面前
你也是如此。可以伸手触摸的脸
一边是微烫,一边是冰凉
但他看见他,身在何处?
他又是谁?是否会同时看见?
熟悉还是陌生?微烫还是冰凉?
世界如此含混不清,那么多人
走出视野就再也没有回来
那么多人,熟悉后又变回陌生
仿佛从不认识,不过是一张脸抄袭另一张脸
我看见你也看见他,但不确认
他看见你也看见我侧身而过
像一群从镜中走出的幽灵,混迹在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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