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梦境的核心是洞穴
——读詹姆斯·K.巴克斯特《洞穴》
文：余光之瞳（江苏）
巴克斯特的诗作淡化修辞，看似简单的词汇和短语显示了语言的精通，《洞穴》通篇很少用繁复的形容词，直写了他在自己生命中渴望的简单与自由。翻译家张桃洲引用西方诗评家的话说：巴克斯特在我们的文学和历史中高耸如一棵大树，洞穴中的鸟雀捡枝而栖。
在精神领域，卡夫卡一生都在逃避，逃向犹如茫茫戈壁一般空旷而孤寂的精神世界，他在那里似乎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似乎找到了支撑自己的力量，于是只要有机会，就会逃离现实生活，退回到被他称之为地洞或巢穴的地方。
奥登有着类似的诗作，在梦魇的洞穴里/正义赤身裸体/时间在阴影里窥视/你想亲吻时它就咳嗽（奥登《傍晚，我出去散步》）。与奥登和卡夫卡消极的处世方式不同，巴克斯特认为诗人得置身于这个世界，积极地与周围生活打交道，成为这个社会提供新鲜和美好事物的细胞。他相信诗人可以通过写作和行动，以身作则地改变这个已经在腐烂的社会，去抵制非人化的权威。
每一个活动在太阳底下的野兽/躲开时代的敌意和爱的传染病/倘若不转身爬回到关口/挤过去并来到外面耀眼的日光中。巴克斯特也想回到洞穴，但他更多的是入世，是想回到阳光照耀下。
巴克斯特的浪漫主义，更大众化和强调平等，这可能也是他获得大众声名的另一个原因：这既能激起穴居殖民者想要在异国创造新生活的渴望，也能引发穴居的人去思考自身的困境，表达对日益不公的社会的不满。
后浪漫诗人奥登和巴克斯特是同龄人，是继托马斯·艾略特之后最重要的英语诗人，奥登初涉诗歌领域，痴迷浪漫主义诗人的家园意识，跟巴克斯特一样，推崇苏格兰诗人罗伯特·彭斯的创作手法，直率和热情，奔放而大度。
巴克斯特的父亲有着苏格兰血统，他也曾在英国游历了几年，巴克斯特的早期作品同样能看到许多浪漫派的痕迹，比如华兹华斯、拜伦、威廉·布莱克、罗伯特·彭斯等。经由迪伦·托马斯，巴克斯特对生与死、轮回的思考，最终与他的宗教信仰、对当地土著文化的强烈兴趣混合在一起，形成了某种奇特的、属于新西兰的文化产物。
浪漫派留下的文学遗产不仅让年轻的巴克斯特在诗学上获益，也是生活上的疗愈。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这些诗歌像是被回归村庄、穴居、家园一样，跨过重洋，成为他和他家人的精神寄托。
20世纪中期，英语诗歌自华兹华斯以来的浪漫主义传统式微，奥登提出了反对浪漫主义，对于奥登来说，飞到高处的目的并非远离尘世，对浪漫主义诗歌不是彻底的抛弃，而是转换探寻的目光，继续向这个世界以冷峻的目光去审视。同样巴克斯特的作品《洞穴》也是处于这样一个转折期，奥登和他逐步具有了后浪漫派诗歌的社会批判性。
巴克斯特写作中的强度和张力，有些源自他生存在剃刀边缘的事实。一个人变得习惯于生存在剃刀边缘。 巴克斯特认为：如果我的经济的、社会的或家庭的境况以这样一种方式，可能有更多激发写作的因素得到缓解，我将成为一个与他的巨石分开的西西弗斯，小丘和洞穴的距离，就是一个反复挣扎攀爬的距离。
巴克斯特已经建立了他与世界争斗的边界。叶片宽阔/恰好遮住了底部的缝隙/有人猜测，彼处通向阳光照不到的王国。写完《洞穴》等诗歌，他声称：一个共同体的艺术家的功能之一是提供一种健康、长久的反抗元素，不是变成一种有礼貌的仆人，运用由奥登变得平易的意象，他描绘了一个荒凉的角度：城市在它的真实的光里被看见，一如无聊和不公的世界，我们所构筑的梦境的核心就如一个洞穴。
注：詹姆斯·K.巴克斯特（James·K.Baxter，1926-1972）是新西兰当代最重要的诗人之一。
附：
洞穴
[新西兰]詹姆斯·K.巴克斯特 张桃洲译
在田野的一个洞里，人们想不到的地方，
一派荒凉，某个石灰岩蓦地立起来：
一棵根部周围堆着石头的树，
叶片宽阔，恰好遮住了底部的缝隙
有人猜测，彼处通向阳光照不到的王国
那里的鬼魂们忍受着普罗塞庇娜的疼痛。
进入那个以前似乎无人
来过的地方，我发现了一条小溪
黑暗里奔流在石门之外。
它在小丘的中心从何处涌出
没人能够说出：孤单地
它像时间奔流在那儿，在阴湿的寂静里。
我一旦说话，嗓音就回荡
在许多柱子中间。再往前
是迷路而死去的绵羊的骨头
在地狱般的黑暗里，呈褐色，被水磨光。
泥土的气味像一种秘密语言
是死人说出的而我们已长久遗忘。
小丘的全部重量迫近我。
我将乐意待在那儿，躲开
每一个活动在太阳底下的野兽，
躲开时代的敌意和爱的传染病：
倘若不转身爬回到关口，
挤过去并来到外面耀眼的日光中。
1948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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