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片落叶回到美丽的树上(组诗)
三泉
时间速写
我刚写下“时间”,时间就被我用掉。
我只好以出生,代替时间的开始,
以死亡代替它的终结。
我用掉自己,所以我证明,
我是时间的边缘。
我永远差一点,写出它。
“万物皆为时间的刻度,
我必将成为那过时之人”
这让我想起秋天,果实被时间分割,
我只能描写它的坠落,忧伤也一笔带过。
肉体是我的庙宇
有一天在镜子里,我看见我的肉体
进入另一个人的肉体。
也就是说,在别人的房子里
我接待了自己。
那一刻,肉体是独立的——
肉体是我的庙宇
我深居简出,读书,打坐。
偶尔勃起,还在加深我对人世的热爱
如今庭院败落,钟声也落满灰尘
我还信奉,虚无且有用的东西。
向日葵
我爱万物饱满,
爱金黄。
爱坚挺,厚实,爱她因亢奋
所呈现的弧度。
我也爱她的根茎,
爱背光面,集结养分的队列。
爱万有引力,
爱她发育后低垂的乳房。
我爱光明,但不是太阳。
我也爱黑暗中的矿工,为挖出更多的煤
不得不佝偻着身子。
蝴蝶兰
一株草收留了迷途的蝴蝶
它的羽翼,刚好覆盖一朵花的边沿。
蝴蝶兰,当我写下你的名字
万籁俱寂。春天流下了
第一滴泪水。
自然的主啊,
请在我手臂上种植青苔
在我耳朵下生长贝壳
请给我装上麋鹿的眼睛、绵羊的心。
“或许,万物曾开启嫁接功能”
我的幸福是:世界之美,远超我的想象
而你,却对此一无所知。
少女
大雾附体。山谷戴着诸神的帽子。
我们之间隔着沟壑,像隔着
两个模糊不清的年代。
如果我走近,它就会升腾,交给我一片
真实的虚空。
那个用橡皮擦去我浓密黑发的少女
同样有任性的美——
她画了几根
灰色的稀疏的枝条
以表达山谷上,即将消散的苍茫。
一株植物的性感部分
一株植物并不会掩饰,
它仍充满欲望。
我不是唯一的发现者——
当蜜蜂像人一样攀爬另一具躯体,
一朵花暴露它隐秘的性器。
我能想到细微的振颤,
如何进化了一株植物的爱情。
“这是最艳的花,也是最美的乳房”
我无意的拨弄,都在一株植物内部
发起温柔的风暴。
我与月亮的摩擦
我与月亮的摩擦,
一定生成了某些古老的物质。
盅。或者酒。神秘的潮汐。
它撞击我的躯体,
但思想才是它的堤岸。
我有短暂的迷惑,这迷惑周而复始。
忧伤不曾让我屈服,
也不曾让我清醒。
当我凝视某人的乳房,它像月亮一样
皎洁。也像月亮一样野蛮。
维纳斯
一个神住进石头,一个神走出石头,
一把刀是最后的审判者。
忍受烟火的熏烤,也忍受
银行家,艺术家,政客们,母亲们,男人们
再补上一刀。
宽衣解带,袒胸露乳,
在她面前,有多少人嗷嗷待哺?
只有断掉的双臂时刻在提醒:
她是一颗石头
在人间出生,必经历人间磨难。
这是无法治愈的大海
大海不停地放大悲伤。
它把伤口缝上,又撕开……
在石老人海滩,我看见黑暗中的海,
细成了一条白线。画上,又涂掉。
这是无法治愈的大海,海岸已
无数次宽恕了对方。
当我从海边归来,我仍坚持它未知的部分,
那跃出鲸鱼的风暴中心。
大海仍左冲右突,却无法挣脱
大地的牢笼。
飞花令
飞花是一场美的动员。
意味着一片玉米林,劫持另一片玉米林。
想起年少时,我做过两朵花的信使
身体装满了颤抖的花粉。
有一种繁衍惊天动地,
我爱过它的短暂,也爱过它的鲜艳。
现在我热衷于飞花令,在一株株植物间
传递幸福的信念。
蒲公英,野茼蒿,芨芨草,都被我起了新的名字
它们是我的父母兄弟。
苔藓
在一块石壁上着床,无根无茎无花,
甚至连影子也没有。
我的爱是模糊的,像一片苔藓,
分不出你与你们。
一株植物爱着渺小,我爱着一片苍茫。
漂泊的人,收割了眼前的风景;
随遇而安的草,却种下时间。
“混沌是简单的,盲目是高级的,死亡是假的”
一颗石头,因一片苔藓的侵入
而有了爱与悲悯。
我还是怀念老式的收割
一片玉米林荒在了田里,
枯黄的叶子在秋风中,发出窸窣的声响。
一片被遗弃的玉米林,让秋天有了挫败的感觉。
种下它的人,像对待一个捐尸的死刑犯
只摘除了有用的器官。
我还是怀念老式的收割——
男人们挥舞镰刀,将它们一排排放倒;
孩子们剥下金黄的棒子,女人们
把一摞摞玉米杆统统抱上车。
田野空荡,他们搬回了全部的秋天。
龙架山上的杉树
是它引来风暴,
当它成为自己的悬崖。
一个恐高的人,当他仰望,
一生都无法达到的高度,
第一次为一棵树动了恻隐之心。
它枝短叶瘦,戴着与挺拔不成比例的帽子,
内心也秉承极简的纹理。
无数个飞沙走石的夜晚,
他总会想起龙架山上
与风搏命的杉树,
它只有一条路可走,大道朝天。
秋日
秋天铺开她的远大
给眼前的苞谷,远处的核桃,看不见的金钱豹
喂养秋风
秋日慈悲啊
子女们长大成人
她的乳房已低垂
她拉扯夕阳,白云和羊群
金色的柿子和落叶
下山
漫长的婚约
在一场电影的中间部分
我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
女人正脱去裙子
和一个陌生人上床
我没有诧异
历史采取了倒叙的手法
她们的老公
被驱至两军交战的中间地带
像一场电影中睡着的部分
被无情地忽略
漫长的婚约
一点也不觉得漫长
一场战争
无论多么煎熬
也只有短短的90分钟
一部电影为什么不能有完美结局
一开始就错了?
15岁的女主角与她的同学,
在车上云雨。
真正的男主角更像配角,
婴儿,童年,少年
三个演员接力,来证明
他的无辜。
他们过得糟糕,
却没人觉得是个错误。
当她抱住儿子,更像一个姐姐。
“你不是困扰,是永远的救赎”
这是一部电影的结局部分,
大雪覆盖了山谷,最先融化的
是通往异乡的车辙。
有一种爱情
喝酒,总会想起她,
抱着孩子,刚擦掉胸部的奶渍。
我喝下的酒,或许有奶水的味道。
我们并不熟悉,
让我向往的,是一种陌生。
酒洒在桌子上,像不小心删除的大海
让我沉醉的,是纵身一跃的迟疑。
我的忧伤如此无奈
我想到了一只萤火虫的飞翔。
只有借助燃烧,
才能找到它的伴侣。
而我的忧伤如此无奈,
置身于一堆杂物,像一块枕铁,
默默等待另一块铁的碰撞。
桔子
一瓣是臀,
一瓣是嘴唇,
一瓣是乳房的弧度。
桔子把酒端起来,
一瓣是捂热的杯子。
我想喝下去,
每一瓣,都是孪生姐妹。
又甜又涩的汁液,
独立,又相依为命。
我知道大海汹涌,
一瓣桔子,就要载我出行。
坐标
我家祖坟被征用
搬到了离家两公里外的公墓
这有点像边段庄的拆迁
街坊邻居统统集中到新修的小区
不知道父亲会不会高兴
从小玩到死的小伙伴又相聚了
我跪在他墓前
被身边的烟火呛出泪水
祖坟不在了
我再也没有机会像他生前那样
背对孟姜女河,面向不远处的村庄
对子女们说
“大树下是你奶的墓,
旁边是你爷的穴位,空的
我的在这儿,出门不用拐弯
上新濮公路,往东走,村子最北头
是我们的老家”
意义
多年前,
霍老二截肢,
把一条腿埋在祖坟。
很多人都忘了,
这条腿存在,
以及存在的价值。
昨天工厂在已搬迁的坟地上,
平整场地。
霍老二突然想起被埋了多年的腿,
掘地三尺,也没找到。
霍老二向工厂索赔五万元。
一条废弃的腿,
因遗失,再次具备了
某种存在的意义。
从一杯咖啡中回家
喝了酒。一杯咖啡
让她冷静下来。
从苦涩中学习踩奶的技艺,
她的幸福是抚摸。
一杯咖啡刚腾空三分之一,
优雅与虚无交换了位置。
被浪费的部分,
像她荒芜的身体,
保持着黄金分割的比例。
她起身告辞,
加入一缕乳香的队列。
波西米亚的披肩,
像一片落叶又回到美丽的树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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