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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的幻影|温经天

他挥手,她挥手
她挥手,他也挥手
他回头,她继续挥手
问,他们一共挥手多少次
每人九次,一共十八次
不对。你有所不知
他刷开闸机后,还朝着进站口
挥了一次手
不对。是二十次。你
有所不知,她在转弯处也挥了一次手
墙代替了他的面孔
依然不对。是二十一次
你们有所不知,她最后那次挥手
事实上挥动了两只手
一只在头顶
一只在墙上,十分地好哭


       海恋评读:
   
      这首小诗写得很轻盈。是那种看一眼就会被吸引的类型。原因是什么呢?诗人在悬念的设置上下足了功夫,也很成功。
诗的前四行已经以设问的形式吊足了胃口,两个人挥别的场景,变成一个算数题来展现,这个角度很刁钻,同时也很自然地把抒情变成了悬疑,甚至轻喜剧。下面的叙述仍旧以步步设疑——解锁——再设疑——再解锁的形式往复向前。这种形式看似单一,但却恰到好处,既稳固了结构,又很好地打破了既定思维。你并不知道诗意将走向哪里和落到哪里。当最后解密,21次挥手,既令人莞尔又令人唏嘘。
    这首诗算得上日常深度写作很好的范例。车站送行,依依惜别的场景是我们并不陌生的日常一景,在这种司空见惯的场景里发掘诗意并不容易。如果说这个场景本身的情感体验是诗意的,那么如何把它变成文字,变成艺术的表达形式呈现出来?考验的是诗人观察的视角,提取素材的能力以及化腐朽为神奇的艺术赋形能力。就这个俗常的场景和俗常的情感体验而言,很容易落入硬抒情和场域描写的窠臼。如果那样,这首诗可能变成烂熟的言情剧本或根本找不到入诗的路径。但是,刚刚好。诗人轻快地飞身,跃过这一切可能,将一个日常生活化情境变成一个由问号串起来的多点面情景叙事。读到最后,我们会发现,其实,整首诗仍旧是以抒情为基调的。女主人公最后扶墙哭泣的动作是具有“王炸”效果的抒情要素。这个看似谜底的动作有足够催人泪下的效果。所有的依恋,难舍难分,不过是这样转角的饮泣般的撕心裂肺罢了。这大概率是一对情侣的送别。也可能是母子,父女或其他亲密关系的互别。这个场景背后又是怎样一个不为人知的人间悲喜剧?这便有了诗歌更大的留白,这个留白一旦被我们读出,诗歌震撼人心的力量就更大了。我们可能会想到朱自清的《背影》,龙应台的《目送》。也可能想到电影《第六感生死缘》那个一眼万年的人鬼情未了的故事……总之,诗歌具有以日常小事件代入大场域,大主题,大共鸣的能量,便具有了深度写作的亮度和质感。
     因而,我想,所谓日常深度诗写,不是日常素材导引出的诗歌的逻辑深度,思想深度或结构深度,或者说不局限于以上深度。更主要的是一种知觉,情感和艺术呈现手法(创新思维)有机融合的深度。这种融合一旦达到某种不可言说的契合,诗歌的磁力场和空间知觉场域即刻形成,并向读者敞开幽闭的体验之门,使人在情思游走的过程中,和诗人一起获得一种审美体验和情绪宣泄。这个过程抵达诗歌的终极创作。

    恩欣评读:
   
   看到这首小诗,刹那惊喜,多么轻巧和技巧的情感呈现!爱情?嗯,首先体会到的是爱情。至于亲情,也未尝不可,但必须是面临比如战争等特殊境遇下的亲情离分,否则就“妈宝爸宝”“宝妈宝爸”的不正常情感状态了。我愿意对主人公,只做俗世男女美好爱情的解读。
    一、题目悬念,读者多解。“车站的幻影”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虚构又是纯粹的意象书写还是真实的刻意虚拟呢?读者好奇心的激发,是共鸣产生的必要途径。读者旁观的共情,还不能说是诗歌最好的抵达,读者参与其中才是,这首小诗做到了的。
    二、情感内敛,抒发节制。整首诗没有一个情感刻画和抒情的词汇,却令读者切实感受到“他”和“她”之间情感的幽深和无奈。“你要问我不舍有多深,挥手代表我的心”,应该就是彼此挥手的潜台词。每一次挥手,每一次情感悄无声息的递进,读者和“她”都会在一起酸涩,和哽咽。
    三、小处着手,视角独特。男女间纯粹的情感书写,往往难逃俗套而缺乏新意,让读者感觉浅表和无味。甚至需要带点“色”,才会满足他们的“瘾”。但是,这首诗奇妙,在题目悬念外,入诗又抛出“多少次”的悬念。多少次呢,“他挥手”加上“她挥手”,情感手语的表达和回应,男女主人公一直遵循着动态平衡。这是现代的平等的爱情体现!九加九,久久,还不够!他在彼此已经看不见的地方,又挥了一次手。他们还停留同一个气息相连的时空,她也心有灵犀地又挥了一次手。十加十,这是十全十美的爱情寄托和寓意了!“多少次”的谜题答案,依然有待继续修正。她最后挥动了两只手,因分别伤悲而站立不稳的她,另一只举起的手扶在了墙上。二十一次!不管三七二十一吧,爱了分了走了以后谁也说不清了。最后的墙是墙吗?确是墙,也是她喜欢着的肉身的又或精神的“他的面孔”,是离别时分最后的内心感知和温柔触摸。
    四、沉稳叙事,警世之意。快速变化的社会环境,社会结构和价值观发生改变,现代人开始追求自我实现,对婚姻的稳定性和必要性也有了质疑。信任危机和不确定性,使得人们在投入感情时更加谨慎。而且常常会将爱情“物化”,不基于情感的深度联结和精神共鸣,导致情感的不持久维系。这首《车站的幻影》,用21次挥手,刻画了男女之间深沉美好的情感体验,让读者感受世界美好爱情美好。除了场景刻画,没有一句赘语,干净利落。留白,给了读者最大的省思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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