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也让我这个阅历已久的业余诗歌爱好者也困惑已久,而且常会感到那些看上去越是“高大上”的诗就越难看懂。后来当我看到有诗人大咖或专家出来说,这类诗往往就是不需要你懂的,就是为了拒绝他人读解才写出来的(比如典型如美国所谓后现代的阿什贝利),或者就是为了纯小众交流才写出来的等等,我于是才有些释然。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诗歌以外的东西,就算统统免费提供给你,你也一样看不懂,也确实不需要你懂。对不?
就我这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中国出生的人来说,这也很可能与我们这辈在年轻时代所受到的当时的文化教育熏陶及其当时流行过的诗歌时尚的极大影响和引导等,也有不小的关系。在我们同辈人里出现了以顾城、北岛等为代表的一批诗人写出了扭转时尚与反叛意味极强的朦胧诗以前,我们是没有遇到过写诗是否需要让别人读懂读不懂的问题的。当时大家心目中的经典诗人应该就是那时候全国人民都熟悉的艾青、郭小川、贺敬之、李瑛等等等等。那时候,诗也是要讲形象思维的(毛泽东当时就是这样定义诗歌写法的,这个和今天我们所强调的意象写法基本也就是同一个意思),但没有要极尽陌生化的说法。我现在能很快记起的那时的经典诗歌作品可以有郭小川的《团泊洼的秋天》、贺敬之的《西去列车的窗口》和李瑛的《一月的哀思》等等。这些作品也应该是早已被写进了中国现当代文学史里面去了。
我本人一直是除了爱好,却没有也从来就无意于做诗歌史及其理论的研究,只是现在回头看看,就感觉像上面我刚刚提到的那些前辈诗人,在精气神方面,似乎比当下的许多诗家大咖会更接近一点李白和杜甫。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已开始模仿着当时的那些经典写诗,甚至也有在当时的小报及杂志上发表过。这里我不怕丑,把本人当时被发表过的一首复制如下,也许能让大家从一种今昔对比中,觉出也有那么一点儿好玩的意思。
《不用回想》
——写在一月八日
不用回想我也能记起
不用提醒我也不会忘记
那时候我不喜欢黑色我是一个少年
报纸一样乏味的教训常常听取常常忘记
课本一样平淡的日子常常背诵常常忘记
我把书包甩向床铺我听不懂长辈的叹息
当一月的哀思从无线电流进生活撼动历史
当黑袖章即使叠入衣兜也能表情达意
当老师温和宽容得使人惊奇
我就在日记里写下了第一页颤栗
写下第一页悲恸第一页急促的喘息
我从此不再是少年
没有握过他的手没有面聆过他的馨歆
他不认识我也不认识你
但是人人都为他的失去哭泣
人人都象孩子似地真心地哭泣
人人都因为哭泣而变崇高变勇敢变聪明了
因为哭泣当大地往后露出笑容时就变得真正美丽
思念如水水是缓缓的宁静的水是永恒
记忆如山山是青青的清晰的山是永远
不用回想我也能记起
不用提醒我也不会忘记
以上我的这篇很旧的习作是不是有比较突出的直抒胸臆和直白?那时候这个不是毛病,反而它就像是一首诗。但今天这就是作诗的大忌了,今天你写的一首如果让别人只那么扫一眼就看懂了,那你这首势必一开始就完全失败了,要被当做非诗而给枪毙掉了。就像是你今天还在赤脚下到田里亲手在那里撒农药,却还不懂用无人机操作。或者说,你没有给读者留下哪怕很少的那么一点儿玩味的余地,哪怕那么一点儿让读者也参与进去共同创作一下你这首诗的机会也没有留下。今天写诗可以写任何东西,但就是你有什么想法和要说的话,都千万不要直接写出来。好比说我今天再写一首怀念周总理的诗,那最好就要采用某种旁敲侧击的写法。
自朦胧诗出现以后,直到今天,当代诗歌写手的口味趣味及其价值取向等等,我也认为不仅是已经改变和丰富了太多,而且也的确是进步和发展了很大。笼统地说,世上就不可能有一成不变的东西或文化时尚,否则我们今天就可能还会荒谬到大家仍以狂写七律和五绝等等为主流了。所以现在每每遇到我读不懂的现代诗,我还是有点不想放弃,还是想要知道它们的深奥和高级到底表现在哪里。通过本人十分有限的学习与借力,今天,我想尝试通过对一只经典意义上的麻雀的解剖,不揣寡陋与肤浅地来和诗友们分享一下我对此现象的一点思考和看法。我们先来看看早已在全球诗界被权威定义为现代诗经典源头之一的狄金森的这首诗吧:
《酷热的日子-找个-》
酷热的日子-找个-
阴凉的朋友更容易-
跟内心寒冷的时刻-寻找
一个高热度的-相比-
风向标微微偏东一点-
把薄纱做的灵魂-吓跑
如果细绒布制作的心
比欧根纱的更加牢靠-
那要怪谁呢?纺织工吗?
啊,令人迷乱的丝线!
天堂的条条挂毯就这样
造出来-不见记录!
这首诗我不能排除你们中有高人或已经研究过它的人可以看懂,反正我初读再读后是至少仍有百分之九十以上没法看懂。我只觉得既然是已经国际诗坛公认为经典的狄金森,那她这首也一定会比较经典,会有一个深刻的主题或含义已包含在其中。而我实际只是在读过美国已故著名诗评家文德乐所著《花朵与漩涡(细读狄金森诗歌)》这本书以后,才敢现在用它举例来说事的。根据文德乐对此诗的精细解读,为有助于我们接下来的讨论,请容我现在用当代汉语的大白话或一种非诗的形式并不严谨地来将它翻写如下:
当你头脑发热思绪奔放而海阔天空时
你身边更容易拥有的能够令你冷静和平复下来的朋友是那些女人
跟在你情绪低落内心寒冷时有积极热情有着主心骨气质的男性亲友
陪着你、安慰、鼓舞并能温暖着你相比
当暗示着你内心的极坏天气如暴风雨即将来临的风向标偏向东方一点
你身边那穿戴薄纱的内心软弱无助的女人们就会被吓跑而疏远你并帮不上你
如此看来,对于女人来说,以穿着由结实的细绒布做成的男装的男人们的心
显然要比那些穿着由欧根纱布料做成的衣服的女人们的心,更坚强和更可靠
以上这种两性间的区别你又能怪罪于谁呢?能怪做出不同布料的那纺织工吗?
啊,这就是这令人不解的不同丝线及其所分别象征着的不同性别!
是上帝把男女像挂毯一样的造出又如此不同
没有记录,令人困惑!
各位不用计较我的这个翻写到底有多靠谱,我们主要该关注狄金森在这篇里到底写了什么,如果不能借助类似文德乐的专业解读也没有以上我的这个翻写,各位是否能够就直接读懂它。她写的应该就是从她个人的生活经验中发现到的这样一个她感到好奇且仍然没有弄懂的情况,她也应该是透露了一点她对女性的某种程度上的不屑而倾向于肯定了男性,但最终这种情况她认为也只能如此,并不可以怪谁,或者真的要怪就只能怪罪上帝了。而按今天我们的说法,男女搭配、阴阳两合、刚柔相济和互补,当然是自然规律,天经地义,无可厚非且值得夸耀。而且,可能有点要命的是,狄金森的这个关于男女之别的主题对我们读者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所以我看狄金森的经典意义也是包括了之后和今天的诗歌写作可以涉及生活中的任何陈芝麻烂谷子事。所以现在很多诗歌你看不懂,对你来说,真的不会有哪怕一丁点儿的损失;所以现在你感觉写诗的人比读诗的人还多,真的是十分正常和应该。就好比这会儿狄金森贴着你的耳朵说,她觉得还是男人要比女人好一些,而你作为女人大概率就会点头笑笑表示同意,但如果作为男人,你可能会说,那我还是比较喜欢女人。
有了以上的这些铺垫,现在我可以再回到现代诗为什么不少作品一般人很难读懂或干脆就是不能读懂的这个普遍性问题上。我的看法如下,仅供大家参考,并请批评!
我们在接受和学习西方诗学诗观的时候,可能有不少人走了一点极端,所谓真理多走了半步就成为了谬误。比如众所周知,狄金森生前写诗很多,但她真心不是为了公开发表,也就是说,她写诗真的主要就不是为了让广大读者去读的。写诗就只是她的私人爱好,是她视为生命并沉醉其中以满足其独特心性的不可或缺的一种生活方式。我没有也不会去统计,只是猜测,她写的东西在她生前的经常读者数量可能不会超过十个人。所以她写诗可以超大限度地省略和跳跃,她自己懂就足够了。但经典就是经典,狄金森的隐喻、暗示、象征甚至谜语式的写作手艺和技巧我觉得确实非常值得后来者继承和学习。这些精湛的诗写技艺已经严格地把诗歌和其它文体并不同质的写作区分了开来,不仅在全球诗界早已大行其道,而且方兴未艾。如果作为今天的读者,你对包括这些在内的诗写技艺并不了解和熟悉,你就很可能会因为自己的原因或不足而读不懂更多的好的现代诗。换言之,现代诗的阅读和欣赏,的确是有那么一点门槛的。同时,作为现代诗的写作者,如果还是想要写出来给别人看一看的,还是希望别人能够欣赏一下的,那你就试试坚持还完全像狄金森那样去写,看看效果会怎样?技术用得恰当或很好的现代诗能够让读者在开动脑筋后会比较容易地理解,用得不好的就还是让别人很难读懂。我觉得我所知道的弗罗斯特就用得很好,他的作品几乎就做到了他所说的“始于愉悦终于智慧”,你进去他时是一个人,出来时就是另外一个新人了。
我读诗不是做研究,所以读诗相对很少,尤其不会读比较长的的诗。以我有限的阅读经验,这里我还觉得西方的另一个同样如雷贯耳的大诗人策兰的诗,也可以来一点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我估计策兰主要也是靠他最初的那首一般人都能读懂的名作《死亡赋格》而成名世界诗坛的,他的作品可以好到我难以言表。但是他后来也写了太多我不能读懂的诗。于是我就想,如果策兰一开始到最后就只写那种我们看不懂的诗,则他的名声是否仍会有现在这么大?或者干脆今天我们各位还能不能知道有一个叫做策兰的诗人?
本文所说与那些主张无主题写作的诗以及那些故意吓人或故弄玄虚的诗,或专门搞无来由的A是B的,没有关系。
2024.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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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牛,别默默的看了,快登录帮我点评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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