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都市生活重压下觉醒的自我

——读徐晓的诗

徐晓的诗是属于都市的，徐晓的诗是属于都市生活的年轻人的，徐晓的诗是属于在都市生活的年轻人中自我生命意识觉醒的那些人的。

北京这样的大都市生活，给许多年轻人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没有觉醒的年轻人可能会沉迷于都市的喧嚣与繁华，每天在呼朋唤友的灯红酒绿中狂欢，逐渐消耗掉自己的青春年华。而自我生命意识觉醒的人则能清晰感知到大都市生活带给他们的无形压力，感受到自己的生命被大都市生活逐渐吞噬的那种无助无力感。这种感觉便是徐晓在她的《迷路》中所表达的情绪。
在《迷路》中，诗人感觉自己就像一枚细菌，“茫然地穿梭于城市的腹腔”，她可能总是想着自己能够在某个地方有个着落，以便能够更好地自我复制迭代，建立属于自己的天地，而这枚细菌实在是太渺小了，她被城市的洪流冲刷着推动着，四处漂泊游荡，“找不到安生之处”，只能随城市的潮流被迫漂来漂去。

诗人选择“细菌”这个意象，既表达了个体在大都市中的渺小，同时又暗含着一种快速自我复制并对旧有机体产生强烈破坏性的力量。

她由于自我生命意识的觉醒而恍惚，由于不甘于生活的平庸而挣扎，“一步两步三步，大踏步”，她每天“重复这机械的路线/有时像战士，有时像逃兵/心中没有悲喜，天亮前，/幽灵般地，没入某个漆黑的楼洞”这是大都市生活的年轻人生命状态的生动写照，也是一个诗人自我省视的清晰表达。不甘恰恰就隐藏于这种清醒的自我审视中。这种省醒所表达的那种无助与无力感，于痛苦的情绪中传达出一种强烈的抗拒意识。

在《人海》中，诗人作为一个自我生命意识觉醒者，对大都市生活带来的压力感到如此强烈，只是这一次的环境刺激更加具体，潜意识中的感觉更加显性化。比如她用“羞愧”这个词表达内心深处的那种意识，“又不解于愧对什么”，这种认知与感觉的冲突，就是成长中那种自我生命意识觉醒所带来的困顿。对于这种矛盾情绪的表达，徐晓的处理是成功的。
她选择“拥挤的电梯口”这个画面感极强，人员往来变化频繁，且能代表城市典型特征的特定场景，作为她情绪表达的辅助场域，让读者产生丰富的联想和共鸣，“羞愧”情绪来源于不同的参照物，便会产生各种不同的反应，所以就某一刻来讲它可能是瞬时性的，而就某一段时间来讲，它可能又是连续性的常态。所以“不解于愧对什么”便成为一种自然。“羞愧”可能来自于同乘电梯的一位西装革履风华正茂的帅哥或富态的贵婦，也或许来自于一位外卖小哥，一位背着书包的少女，这些来来往往进出电梯的人便是诗人心境的参照物，她的“不解于愧对什么”的潜台词便是他们的生活是我想要的吗。
诗人并不想同流和污，这恰恰是她矛盾痛苦的根源：她不甘于每天过着同样的机械式的刻板生活，在同一个电梯口进进出出，她不屑于像那些“厌弃臃肿的女人们”那样只一味追求表面的修饰，她“极力躲在避/他们牵着的宠物狗”，她在人群的目光中找不到知己，她是“一只异乡的鸟”，她为自己觉醒的孤独灵魂而悲叹。恰恰是这些反映了当今年轻人的迷茫、不安与不甘。

在《凋落》这首诗中，诗人更加清晰地描述了那种自我生命意识觉醒的状态，在看似妥协和放弃的语言中，宣泄着那种不屈于环境的压力努力保持着自我抗争意志。
她写道：“在一个晦暗的傍晚我开始枯萎/完全是自愿，为了剔除体内的的顽疾/没有人能出手阻拦”，她继续写道：“并不是你叫我开花/我就会发芽”这似乎就是一种自我意志的宣言，就相当于说我就是我自己，我按照我自己的方式去生存，谁也别想影响我，这或许会成为当今年轻人的普遍价值观念。
徐晓在《凋落》中还表达了一种面对权威压迫的抗拒和隐忍，选择自我做那个“咽下咸涩的承重之人”，她抗拒、清醒，她不无讥讽地嘲笑道：“大多数人对年轻的作恶者/持有高高在上的怜悯/宽宥他们/以显示自己非凡的的肚量”但她选择适应、妥协，并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抗争，她怀疑过去，但现在她已经可以站在另一个高度看待人和事，她不再像过去那么盲目、狂热，所以她坚定地写道：“你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这并非真正的相认，所以再见/而我将继续枯萎，枯萎，并即将凋落”。她用自己的决绝完成了自我成长自我救赎自我认可的心路历程。但这种选择自我“枯萎”的宣言，未免太悲壮，太悲壮了。
徐晓是一个大都市生存环境下个人情绪的记录与表达者，同时她也是当今社会年轻人普遍情绪的记录与表达者。恰恰就是她的这种沉郁和悲壮的文字让她的诗充满一种沉郁和悲壮的力量。

2024.4.16红力

附徐晓的诗

迷路

我如一枚迷路的细菌，茫然地
穿梭于城市的腹腔
在拥挤的五脏六腑之间
找不到安身之处
超市变身心脏
电影院和广场是肝或者脾
快捷酒店是肺
饭馆是饥饿的胃，马路是肠道
来往的车辆是涌动的血液
偌大的迷宫，布满了圈套

这嘈杂的大街小巷，乐此不疲地
虚构着它的盛景
黑暗中湿热的风像洪水冲垮堤岸
令我更加恍惚
一步两步三步，大踏步
步步紧逼。每个夜晚
我都重复这机械的路线
有时像战士，有时像逃兵
心中没有悲喜，天亮前
幽灵般地，没人某个漆黑的楼洞


凋落

外面的风暴越来越频繁，装点着
平淡无奇的日子
在一个晦暗的傍晚我开始枯萎
完全是自愿，为了剔除体内的顽疾
没有人能出手阻拦

实际上，并不是你叫我开花
我就会发芽
每张陌生的脸，都接近冬天
而我就是那咽下咸涩的承重之人
谁能理解，并真正进人真相内部

大多数人对年轻的作恶者
持有高高在上的怜悯，宽有他们
以显示自己非凡的肚量
我已决定不去动摇他人的意志
我没有力气。过去的那些斑驳的暗影
麦田样的狂热，已十分可疑

你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这并非真正的相认，所以再见
而我将继续枯萎，枯萎，并即将凋落


人海

我居于心事凝重的闹市已经很久
在拥挤的电梯口，不时满怀羞愧
又不解于愧对什么
每一天，当大楼把我吐出来
太阳吝惜释放它的温度
厌弃臃肿的女人们
在街道上晾晒她们爱情的甜蜜
和干瘪，对于迎面而来的行人
我没有多余的好感
并极力躲避
他们牵着的宠物狗
人与人目光相撞，便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
没有谁能轻易上岸
每晚我在同一条街上走过一遍又一遍
如一只异乡的鸟
我不曾独自啜饮这人间的烈酒
也不曾在雪夜牵起心爱之人的手

提读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