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诗歌网2023年度诗歌奖评选哑榴作品
诗十首


谷雨
文/哑榴


闪电，捉住无人画过的天空
犁刀，剖开
硬质的胶膜，田野

卷曲，膨胀
成为厚实的肌肉，泥土，刺青的花朵

刀锋划破岩石，火花，成为雷鸣

雨滴在一滴雨滴里发芽
透明的记忆
长出了一个火红年代庞大的根系

鸟是太阳的血滴
孵化太阳
天空是飞翔的种籽
挣脱天空

陈旧，锈蚀，腐烂。这是鸟的田野
乌鸦的墓地

雨滴疯长雨滴，花朵荒芜花朵
羽毛痛哭羽毛，火车催赶火车

唯独汗，盐，孕出
疼痛的蚌珠，滚落失落的月色

扎得多么深，多么痛
一滴悲伤，不知不觉
成为种籽，穿过一只活棺

他让一粒雨成为雨，野草成为野草
粮食成为粮食

他指着，一朵水淋淋的太阳
借一只飞翔的布谷鸟，含苞，盛开

我们居住在一堆碎石，孤岛
回望故乡
河水，疯涨了一年又一年


枯丫
文/哑榴

枝丫枯死了
它放飞了一些枝梢
夜晚的月
和白日的雪团

由此我似乎悟出了
天空的云和色彩
鸟和声音
都是它放生的
一路飞向无垠的升华

它成了活着的白骨
还能够以死为生
化朽为剑刺
戳向天空
而将最轻的白
留给行走的人间


月亮结晶
文/哑榴

在林园广场
几株水杉刺向天空
放出白云的悠闲
我躺在一张木椅上仰望丝丝的蓝

腐烂的尖梢
被白色包浆
预示着她们不久的坠落
但这样的情景却迟续了好多年

月亮结晶了
我翻开一本《枫香驿》的诗集
写到“枝丫间，月亮燃烧着她的白骨”

似恍然开悟:那也是皮包着骨头的姊妹们
汗淋透，血流干，泪舔尽
也会结晶在骨头上面


白鸟
文/哑榴

天真的好蓝
白云扯成蓝丝丝
一只斑鸠倏忽飞过来
与我躺倒的方向平行一致

然后咚地落地
两只成对的白鸟飞过了第二次
也没有留给我
打开照相

翅膀底下的优雅弯了个弧形
一朵小白绒掉下来
白鸟的羽毛

飞到我跟前
让人有点崩溃
又想不起到底用什么方式
告诉人们

我经历过一个个片刻
这蓝丝绒般奢华的一日
这神一般的存在


黑木耳
文/哑榴

母亲溺爱我
三岁才断奶。直到生了大妹
还抢着喝奶
疲倦忙碌之外的所有空隙，都牵着我

田硬上收割马兰，荠菜，稻槎菜，许雀
生炒，伴饭，做粑
翻白草的地下茎，金樱花的地上茎
剥皮生吃
母亲怀了新胎的妹妹
在雨水流淌的新鲜草地，采摘黑木耳

这些，是我喝过的乳汁。母亲告诉我
生下我时，比猴子瘦，多病
而穷得丁当响的日子，奶水是唯一可以增强免疫力的粮食
这些，也是我需要感恩的大地


麦地
文/哑榴

母亲用棉球塞住鼻子
依旧没有放下肩上的扁担
她瘦小却坚韧
麦子比她的身体还重
她绣花的足印加起来
比田硬还重

她从麦丛里抬头
那时候我们还小
在麦芒上飞舞着四只小蝴蝶
母亲不小心用镰刀割断了
另外一只蝴蝶
他没活过一岁
埋在地头，开蝴蝶花

奶奶在世的日子
端着一盆桃花水，说，打掉了
你娘痛得守不住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耄耋之年。母亲
把每日的菜叶，果皮，鱼鳞，鸡肠
背上山。让它们在菜园里再投胎一次

她说，有人喊你垃圾，你也能飞
何况，你也是天降之祥物
想想那些来不及转世的孩子

她说，那个走掉的婴孩
只是口腔吞了邪物
只要吐出来
分明可以活下来
只是可怜娘太忙了
也不生气，也不哭，也不喊
他怎么就那么懂事
惹人疼到心尖


桑椹
文/哑榴

瓦房后的庭院
低矮的石墙上冒出香椿芽，像一簇簇火
香椿树的童年从不分茬
长大了也正直得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

一出世我从未见过爷爷
他栽种的桑树，一个人合抱不过来
春天里，桑树结籽了
从空中披下一匹黑瀑布
喜鹊们飞来叫喜，一来就是一群
母亲说我虽属羊，但孩子属猴子
脱掉破花布鞋，赤了足
竖着光滑的绿色树干，一蹭便爬上了树梢
母亲用花布围裙牵开成风的形状
让一小把一小把桑椹落入了腰蔸里

瓦屋前有一棵野柿子树。长了一丈高才分茬，像爷爷
秋天，我从最细的一根树梢掉下来
被下边的树枝托住了
我没有告诉母亲。但母亲亲眼看见
我从桑树上滑了一足，迅速抓住了一撇桑树枝
那么细，那么柔韧，却救了我的小命
母亲说，想做什么事就告诉她，她不会阻拦
冥冥之中有神灵


父亲
文/哑榴

爷爷死得早，奶奶扶犁
七十七岁的名牌大学生
没有留在省城
选择了这座小县城
一肩扛起机器，一肩扛起麦子

工厂里每月发放的一条毛巾
他节省下来。缝合成一条毛毯
让病重的奶奶暖暖身

他有个爱他的姐姐。没有上过一天学
为人生下了四儿二女
抱着一身青紫的肉体丢下了他们
从此，父亲不肯多说半句话

语言可以化解莫名的伤害
他统统吞下
我是最残忍最锋利的刀片
他却从未让儿子卷刃
我碰在铁上，火花四溅

我用炽热的铁打造语言
也无法塑造，父亲
他内心的温度，与表面的坚冰
足以将魔界溶解，将人间重塑


一粒琥珀之内，有唇
文/哑榴

灼烫的词语冷却以后
已经亮亮晶晶
像在某个时间、空间
被烫化
被冷却以后

一粒琥珀之内，有唇
有心跳
有一个人

白蜡会流泪。而琥珀不会
她不再幻想
入口、出口

乡村死于一根枯藤
上面结满琥珀

长着红唇的姑娘离开故土
也找不到青涩的返程

思念破土的日子
风，刮走了
一年一度，一根沾满泪水的长藤

那些祖先们。亮亮晶晶
还埋在那些田野、山岗


熔炉，墓
文/哑榴

在一只熔炉旁边
我们都是灭火者
冶炼春风的人，等候着炉火熄灭
把一炉子红月亮和星星
倒在风中，田野

烧石，煮土，把土攘
煮成黑色的金子
骨头的灰烬
交出内心从未烧尽的火苗:
雨水浇灭了哗嘣作响的庄稼
躺成一片哭声

站在一只熔炉旁边
我们都是盗贼
偷一星半点真火
把田野流淌的诗歌
炼成白色的银子
我们也一律成了夜的纵火者

冶炼诗歌的人
看见火苗渐渐微弱
田野冻得直打哆嗦
耕牛们被赶往屠宰厂，脚步迟钝
眼里饱含着茫然与悲怆
失去的围城，冻僵了一片废墟

在一只熔炉旁边
我们又放了一把大火
烘烤僵硬的岁月
和，一团浆糊的人生
也许心太急了，掉到火炉里
扶起从未点燃的乡村
也扶起哑巴的天亮，泪流满面


诗歌评论(选三)

陶罐的声音
李庆贺


一些爱，是腌出来的
不信，你听听陶罐内心的声音

母亲曾用它腌萝卜、白菜、洋姜
没什么可腌时，就存盐，攒光阴

对于我，它仍有取之不尽的爱意
仍像一位慈眉善目的母亲

在它面前，我仍然是那个懵懂的孩子
笑是一种快乐，哭是另一种快乐

以前，它是一只陶罐
现在，它不仅仅是一只陶罐

母亲走后，它便一直空着
突然发现，空也是满的

[]
存盐，攒光明，人生需要历练，经历，本领。这是一首很有味道的诗。它的味道全在于一个腌字。其物像是萝⺊白菜，背后隐藏的影像是童年，是空陶以后的青年中年，是人，是人的经历，被母亲腌过的经历，成熟的过程。在一满一空之间，在一实一虚之间进行了有意义的切换。而诗味自然就不言而喻了。陶罐的声音，是心声，是无言的感恩。这首诗以平淡之语说出了一种浓郁的味道，耐咀嚼。当然，语言还有上升的空间。因为诗不应止于明其意，而且要脱其壳，蜕其身。


石头和羊
滴水

从秦朝的泥泞里
爷爷们就领养了大山
满山遍野的石头，疼得羊鞭在天空开花
抽打自己，放牧岁月
和石头们一起成为羊。瘦的当绵羊，更瘦的是山羊
死心塌地吃草。吃云朵
有时候村里的顽童
躲进石头坚硬的苦里，一辈子不出来
他们会折断自己的翅膀，给闪电一羽柔软
有时候北风太硬
这些石头会缩一缩小命
黄麦草和青蒿难吃
他们会抬起头环顾一下人生
然后又低下头吃青草，吃雪，吃虫鸣
吃夜晚。吃爷爷身上的黄土

[]
怎样判定一首诗是不是好诗？一是有“爱”之情，之旨意。有与旨意相兼容的物像，流动的像。将二者放入到同一个氛围之中，既是生活的，又是艺术的(诗性的)，达到了诗意地表达崇高的主旨。其次是语言表达的清晰，浓缩，凝炼。有的诗读上去干干巴巴，越读越不真实，有的诗读上去有血有肉，越读越锲入内心，与之共鸣。区别就在于发现了那些人类命运里的小小的秘密，小小的关怀。这些小东西对应着大命题，是微观世界对宏观世界的溶入或分离，顺从或叛逆。诗是有要感情的，表现在他表达的文字上，文字便是诗的细胞，血管，心脏，大脑。
这首诗表达的正是以卑微弱小无奈表达命运这一宏观主题。“躲进石头坚硬的苦里，一辈子不出来”。苦怕了，才会导致这种自闭，封闷。“他们会折断自己的翅膀，给闪电一羽柔软”。这是渺小的渴望和对温暖的隐形的表述。为一羽柔软不惜自残，为一次闪电的照亮而不顾拼上小命。这样的表述比直接去说要去关怀要有效。因为有的才能放矢，知因才能治果。命运太坚硬了，唯有闪电可以照亮这些误入黑暗的心灵，唯有柔软可以扭动这些无效的反抗。这些是石头吗？是羊群吗？不！是孩子，是人，是情感，是大爱，是命运。没有这些溶入进去，它又怎么能称之为诗歌。任何技巧只有建立在这种以人为本的文本上，才能有效地构建立诗歌的骨架，完成血与泪的浇筑。作品的结尾给一个意味深长的镜头，一闪，却带给我们对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生存的一切给予深切的注视……


蝴蝶标本
郭仁庆

你不用扑闪着翅膀，就可以
悬停在展馆的墙壁上。并且收获
比生前更多的溢美之词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
相当于从一朵花到另一朵花
我们的相逢恍若回到山花烂漫的郊野
斑斓之美，所延伸的仿生学
蹁跹之美，所练习的舞蹈课
让人无比神往和探究

我相信，你的身体同样植入了
玫瑰的尖刺或红尘的补丁
该受难时受难，该解脱时解脱
在封闭的时空里，你收回预言的风暴
重新定义伤痕和死亡
此刻，我们中间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
我对着你，就像对着一首诗
想另外一首诗

[]
经济，发展，财富，功名……都市丛林，正在抹杀一切个性的飞场。这首《蝴蝶标本》被放置到“一层透明的玻璃”之内，这首诗便自动带上了时代的伤痕。前生作只蝶，后生成标本。一只蝴蝶作为个体，被“植入了玫瑰的尖刺或红尘的补丁”。被作为标本，她在坚守什么？意图唤醒什么？……这首诗语言可以抽离，细节仍需加強。一个源源不断地产生新的“伤痕”时代，一些触动定是令人颤栗的。以痛止痛，以伤止伤，诗之效耳。



10月18日冠军


二胡
笔名小小

两只蝴蝶停在弦上
音符不响就不会起飞

如此凝视无语
让一把琴弓不能自已

只要丝毫一动
又会出现一座坟

[]
两只蝴蝶，二胡，弦。会令人想起《梁祝》。本该是音符停在弦上，作者却说“两只蝴蝶停在弦上”。听音乐会让人想起画面，“凝视无语”便是一种。而且是静之极，呈现的是“相思”、“隐忍”之极的画面，“让一把琴弓不能自己”。前四句诗铺垫，欲扬先抑，欲吐先忍，将诗推向一个“不发而不得而发“的境地。“只要丝毫一动/又会出现一座坟。”一一“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内在情感的积蓄终于在一瞬间爆发。一个“坟”字令人唏嘘不已。多少人间美好的爱情，以残忍、凄惨结局。综上，这首诗情感饱满，内在张力十足，读之令人回味无穷。


作者简介
哑榴，原名叶玉华，安徽宿松人。宿松县是全国著名的“诗歌之乡”世界诗歌网评论评道编辑，诗歌报论坛版主，《神州诗歌报》一室执行主编。安庆诗歌学会会员。

欣赏佳作！问好哑榴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