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二十首(老影子)

◎我与羊群
  文‖老影子(河南)

一群白云，在山坡上啃草
像羊群一样移动。那个草地侧卧的人
捧一本书，保持羔羊低头的姿势

我试图从一簇簇青草的气息里找寻
多年前走失的童年，与歌谣
一群羊，走在回家的路上
落日在我身后，我跟在羊身后
彼时。裤子屁股上的破洞
斜阳依然无法缝补，无法要求归鸟
给出一个解释

一群光腚长大的小伙伴
赶着一群羊走来。赶着赶着就长大了
赶着赶着，就不见了
一条河流兀自东流，咩咩羊叫
一次次沦陷黄昏，视觉与耳蜗的误区

此刻。我把一句方言分行
妥协是错误的，辩解是矛盾的
沉默是语言之外的另一种掩饰
羊群守住羊圈，我守住故乡
多少年了。它们恐惧在狼的描述里
夜夜织补月亮的漏洞

◎落日拷问

顺着河流走去
一切事物恍如偶拾，昼与夜
与我，预留两段相似的时间
彼时，你想要与之融合
并希望流水保持不腐
像那个坐在秋风里的人
从一部小说的章节里，穿过
搜索到多年前走失的词语
荡起秋千的午后
你拥有蟋蟀蹦跶的心跳
一页页诗句，仿佛读出湖面
鱼鳞般的波纹起伏不定
某些事物的表象，与本质
好像走过深秋，一场风揭竿而起
终于揭开了一场大雪的隐喻
不曾辜负的黄昏
听故事的人妥协于叙述，情感饱满
讲故事的人保持一贯的认真
很多时候，告别秋天远行
那些不曾收割的庄稼，弯下的头颅
不敢放手及物的力量
河流断章取义，让人有足够的借口
坦荡或狭隘，面朝落日
试图以第一人称，诵读一首赞美诗
让我们坠落在委婉的故事里
把一轮明月当做替身

◎十月书

秋风不羁，总在季节的深处回头
我听从内心的召唤
再次接受上天的不屑，与恩赐
所有铺垫都是为了抵达终点
像我坐几天绿皮火车
只为与你短暂团聚
秋水顺流而下，抬高长天几尺
我们重温盛夏的火热与激情
相信爱情，蝴蝶围绕一枝野百合
相信你我的眼睛，和誓言
我们，彼此交出自己
梦中醒来的清晨霜花开放，只是一种凄美
秋色，良辰美景，甜言对话蜜语
我们有足够的理由
用来欢喜，一团火
在一片枫叶里燃烧深秋的脉络
爱人的长发如风中的芦苇
一片云，在天空种下一枚爱的种子
一场雪，孕育在十月的子宫里

◎傍晚

可以想到，它颓废的样子深刻
我无法模仿，仓促到
无法在有限的时间里
为一些事物的走向，或结局
做出有效的准备
白发或佝偻，不甘或妥协
一声声鸟鸣的归去，扣响老屋和门环
保持沉默，落日无语
就这样一直往下坠
每天去面对，故事里老调重弹
总有人活得没心没肺
暮霭沉沉，还是老样子
而我是不是成为流浪街头的孤儿
黑蝙蝠准时倾巢而出
我就这样保持身影，与之对峙
有没有可能，时间会证明时间
为秋风的叙述埋下伏笔
流水一样放缓
而我一样，有足够的理由
用来感慨，与悲伤

◎与木偶人对视

它谢幕了。我试图接近原始的真相
慢慢向它靠拢，说出密码
向它亮出尖锐的事物与危险的动作
木偶人以固有的沉默
拒绝回答，我的敏感话题
我换另外一种方式，借以与它
探讨现实中的生存状态
借以来缓和一下彼此的尴尬
木偶人僵硬的手势
否定了自己，局限性的自由
也否定了我的徒劳与好奇
——而最终让我唯一欣慰的是
我似乎读懂了它的唇语
读懂它木讷的表情
对一切不屑一顾的眼神
仿佛在说：你们
后背，一样也有看不见的两根提线

◎薄暮

黑白之间，归鸟从头顶掠过
村庄模糊的一部分，曾经的宁静与激情
天空不空，时间尚未呈现出某种端倪
一定有很多不舍，漆黑的背景里
泛光的事物，一边临摹落日
一边照亮茅草屋
而须臾，我只是一转身
某些妥协便会发生，抑或，歌声戛然而止
鸡不再啼鸣，狗不再狂吠
羊群入圈，老牛反刍，黄昏省略掉开头和过程
黑蝙蝠围着场院上空盘旋
炊烟与烟筒纠缠不休
烧汤花开满庭院，仿佛青春年少
老母亲在灶屋忙碌
—— 门栓吱呀的一声
扛着锄头的父亲跨进院子
捎回两裤腿苍耳，和一身星光

◎青砖

墙壁斑驳，七奶奶坐在老屋前
老屋坐进夕光里
天青色淡了一些，试图回到一块泥巴里
一滴雨水里，润开一朵云
父亲和我，在窑厂一天天忙碌
和泥，做坯，上架，晾晒
而砖头还在泥土里沉睡
我们一刻也不想停止
为一座新房子努力
红色的火苗跳跃，舔抵眼底里的烈焰
父亲照看着烧红的土窑
直至炉膛深处一片明亮，通透
我一担一担挑来河水
往窑顶上送
—— 火与水完美融合的清晨
醒来的青砖冒着热气

◎秋日午后

室内无光
光在我的影子里，奔突
但是很慢地
消失了

秋日。午后的词语躲在
帘后。地上有一根
羽毛，自由落体的虚线

鸟叫声划过湖水的宽度
蝉鸣，不计时差

浓荫的落幕，恰似离别
嘈杂的庭院
再无新意。我用新笔描下旧事物

用烟圈，冲淡浓茶
日复一日。琐碎。一日三餐
打发掉人生

打开窗户
就打开了远山的苍翠
等风来，雨随后
总会有一天，一个人
会从一间房子里轻松脱身

◎黄昏对坐

窗外下着雨，雷声隆隆
在我的鬓角
闪电点燃了两堆篝火
我靠在椅背上，诗中人
在雨中艰难前行
虚构的角色，将我与另一个我
与世隔绝
几只麻雀躲在对面屋檐下
很安静
这些生活中常遇到的情景
已经成为我记忆中的一部分
在雨天，总有一些词语明亮
一些雨滴冰凉，一些人忘记了打伞
一些日子琐碎，沉闷
我俩谁也不开口
只有雨在窗外不停地下
仿佛替我们说话
替我们熬过黄昏，那对坐的沉默，与孤独

◎老屋

也许只是
被一场秋风所破

脸上生长出一些瘢痕
茅草屋顶长出茅草，也生星光

尘埃落定。蛛网上，有些事命悬一线
苔藓开出米粒大的花
土坯墙上，时间出走的裂缝
被一段往事灌满

无非是斜阳。无非是每日从瓦拢
的缝隙
来去穿梭自由

一遍遍擦拭旧人生
我老父亲，总是喜欢坐在门楼前
他脚下
卧着一只老黄狗

蒲公英挣脱束缚身体的目光
南飞的雁阵，在一张白纸上折断
老屋顶放飞的炊烟

◎ 苦楝树

老屋后一棵苦楝树
一直苦，从春天苦到秋天
在我心里久了
一场雨，接着另一场
草房子上接近屋檐的
一小半截青瓦，低于风声
门楣上的塑料布雨搭
高过来自窗口的灯火
另一种宏大叙述
一只蚂蚁，小时候踩不死的庞然大物

一群灰麻雀
旁若无人地在麦秸垛边啄食
下一刻，一哄而散
它们飞到一棵苦楝树上
枝头结满苦果
苦闷在心里久了
就会在下雨天嫁接
到一条河流上
另一个我。它更能理解我的苦衷
干瘪的枝条在雨水里
舒展开思想

想陪它沉默一会儿
苦楝树。走不出自己心里的一场雨
一只蝉。对峙七月里的猛虎
不停撞击胸腔，同时
深爱着
枝头上一枚落日

◎流星

烧汤花开了，母亲开始忙活晚饭
那时我喜欢
高坐在院墙上看晚霞
落日有沉沦之美，我有年轻的烦恼
和想飞的欲望

月亮恰是少年，有窗前明亮的修辞
黑夜给灯光挖一个陷阱
暴雨奔袭而来的半道上，打一些词语的埋伏
院墙根的蟋蟀不停歇
一起合唱小夜曲

仰望满天一眨一眨的眼睛
我们乡下娃，有属于自己的星空
母亲说：星星就是一个个在远方的孩子
流浪累了，就会飞回来

◎深秋的野鸭

灰色或褐色的起飞，贴近芦苇荡
仿佛听到羽毛划破秋水的肌肤
像沃尔科特的白鹭那样
而旷野辽阔，无法锁定它们的行踪
一些惶恐，带有萧瑟的轮廓

河岸在少年的午后，呈现灰白色
我所看到的一些景致
仿佛不曾离去
晚霞缓慢爬下她美丽的脸庞
一种沉静的狂野之美，这是
所有爱情的秘密
被假象所隐匿的部分

夜晚，河流抵达的高处
群星在闪烁，一阵风
沿着月色标记的线路飞翔
像一只安静的豹子，隐入草丛

◎ 秋水所折射的目光

午后阳光格外刺眼
一片云朵的隐喻，不知道
是放下了秋水，还是
带走了喧嚣的虫鸣和蓝天的旷达

摇摇椅，下午茶，或一本诗歌集
被风声所逼仄的鸟鸣
落入眼睑，被秋风丢弃的一些句子
在废纸篓里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一种束之高阁的心情
像一段旧时光，只隔一伸手的距离
对面湖泊平静，仿佛摁着秋水
远处，枫林熊熊燃烧
而此时，我手捧一杯凉茶，隔岸观火

◎一面湖水
文/老影子

音符里缥缈的隐者
飞升的姿势，白天鹅一样优雅
浩渺的辽阔里
它盛得下宏大的安静，云影，鸟鸣，渔火万点

雨滴落在涟漪里，想象力无限扩张
无一叶扁舟可以摆渡
从一只白鹭孤独的眼眸里读出满眼泪水
你与另一个自己互不妥协
水底潜行的云朵，给鱼群制造出鬼魅的幻象

琴弦波动的镜面上蜻蜓点击乡愁的节拍
有一枚方言的音符孤鸣，身披月亮的外衣
在跌宕起伏的诗句里
一些湿漉漉的词语再次被月光打捞上岸

可涤荡天空的魔镜，是诸神赐予的一方净土
鱼群在云朵上穿梭，嘻戏，相爱，一哄而散
飞翔是一次意外收获
譬如闪电，雷霆，繁星沐浴，蛙鸣此起彼伏中
万物井然有序
一面湖水的波澜壮阔里，你我遥相呼应

◎一束光普照的事物

你不要急于回答，虚与敷衍
像花朵那样
动用噙满朝露的词语去书写
晨曦与村庄
迫不及待，妥协或对峙
在空中舒展一头波浪发卷
一棵树茂盛的样子
落日的轮廓清晰可见
你一直遵循内心，与方圆
古老的生存法则
坐在傍晚里，大地的沉默
在你视线的掌控里
倾倒酒杯里仅存的一滴月光
群山摁住岩浆
浅显的，深邃的，喧嚣的
沸腾的，深沉切肤的爱

◎向落日走去的那个人

拄单拐，老父亲蹒跚学步
十月的傍晚
我一回头，便感觉到了风
吹来的方向出乎意料

几只灰麻雀在廊檐下
墙缝里蜷缩着，没有叽叽喳喳
我看到它们是在用暗语，和眼神
交流，或传递某一种信息

街道不长，一直通向村西头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佝偻的背影
走几步，停一下，再回头看看
然后，又使劲挺了挺脊背
毫不犹豫，向落日走去

◎一声叹息

当夕阳开始堕落，这时
鸟鸣误入歧途
我与影子依依话别
四野空旷，不是我想要的
我拒绝媾和
天空发出的一声叹息
空洞的，如啄木鸟
不停地敲击
黄昏鼓胀的腹部
也许，我只能在黑夜里沉睡
梦境里借一束星光
填满虚空，睫毛
从一滴月光里析出泪珠
梦中人转身离开
只有窗外的上弦月
让我无处安放


◎雨后

风尘仆仆，我抵达北方小镇
像候鸟一样落下，短暂歇脚
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剩下我在远方
剩下一树梨花含苞待放
落日如盏
我试图饮下半杯黄昏
突然，一种想法
从疲惫不堪的沉默里生出来
就像那一洼积水
证实它的存在感，和刚刚停止的疯狂
暴雨冲刷后的电线
几只灰麻雀落成一枚枚逗号
不规则的排列，让我
试着去解读它们群居的孤独

◎迎回秋天

到时辰了，是该早做准备了
盛夏的蝉声已晾干
包括蛙鸣，落花，流水与汗珠
大雁南飞，麦种入土
留下的风，开始被唤作秋风
把枯叶归拢，把落日付之一炬
把仓廪打扫干净，以待颗粒归来
把一些敏感词挂在檐下
草帽，纱帐，芭蕉扇，蝈蝈笼
一些暂时用不着的家什
清洗，擦拭，然后束之高阁
把激情调动起来，袖子撸起来
把秋天给虔诚地迎回来——
以情感的满足
给我们，热爱生活的勇气

【简介】李会 : 男，汉族，河南上蔡人。笔名老影子，白乌鸦。作品散见《诗刊》《诗选刊》《绿风》《散文诗世界》《浙江诗人》《世界日报》《辽河》等期刊，有诗获奖。有作品入选中国诗歌网每日好诗，中国好诗，年选专辑。
诗观 ：简单生活，书写诗意人生！

提读！欣赏！学习！

以上大作是否《诗日历》发表过？